“是的,陛下。”
約書亞掠至自己身後,想要再看一眼他當時的眼神,再重溫一下他帝王威重下被壓抑的百轉千回……
崔斯坦卻垂下頭:“去請你們大主教來,我要買下他。”
在等候交易的時間內,“妖僧”約書亞被押回了牢房。
獄卒鎖門離開前,他突然一反常態地提了個要求:“能給我一面鏡子嗎?”
“你一個死囚要什麼鏡子?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的樣子看起來就像一坨馬糞嗎?”
他不卑不亢地說:“正因如此,聽聞有人意欲買我,才更應整理一下儀容,以體面的樣子去追隨我的新主人。”
獄卒罵罵咧咧地扔給他一面破銅鏡:“再捯飭也是這副衰樣,不過解手銬你就別想了。”
“感激不盡。”他說。
獄卒走後,他用戴著沉重手銬的手,艱難地舉起那面銅鏡,細細端詳鏡中自己那雙金色的眸子,彷彿從未見過一般。
片刻後,他的手緩緩伸向作為臥榻的草墊,從下面摸出一把生鏽的餐叉。在地牢中吃飯,很少用到叉子,為了這把鈍得尖頭都磨平了的餐叉,他等了許多日子。他拿起叉子看了看,眯起左眼瞄準,而後用力戳向自己的右眼——
血濺了滿牆滿地。
他又拔出那把沾滿血的叉子,再向左眼刺去。
牢房外的走道裡點著蠟燭,整個世界卻忽然黑了下來,柔軟的黑暗包裹著一切,所有的人和事突然都變得離他很遠。
約書亞坐在地上向後倒去,只覺得連地面都在離他而去。
萬幸的是,他們再也不能逼我作畫了。
殿外,崔斯坦不耐煩地踱來踱去,他不明白,去喊一個能走會跳的大活人出來,為什麼需要如此長時間。
終於,四名護衛抬著一架轎子透過曲曲折折的迴廊走過來。轎子四面都蒙著白布,卻看不到轎內的人。
等轎子在他面前落下,他剛想伸手掀開簾幕,一名主教滿頭大汗地擋在他面前。
“請慢!崔斯坦陛下,在您驗貨之前,有件事我必須向您解釋清楚。”
他從紅色長袍的袖中取出一塊繡著字母的手帕,顫巍巍拭去額上的汗珠。
“他的眼睛……”他吞吞吐吐地說,“是他自己回牢房以後弄的,跟我們可一點關系都沒有啊!”
崔斯坦一把推開他肥碩的身軀,掀開白色的轎簾,愣住了。
才過了不過半天時間,一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他在塵埃裡跪下去,先右腿再左腿,他輕輕托起他無知無覺的手臂,親手解下他雙腕上的鐐銬。
“從今以後,你不必再戴這個。”說著,將那沉重的鐵疙瘩向侍立在一旁的大主教砸去,險些將他腦袋開瓢。
約書亞昏迷不醒,眼睛上蒙著幹淨的紗布,脖子軟軟地歪向一旁,靠在轎柱上。
崔斯坦捧起他冰冷的雙手道:“過去,你曾用這雙手帶給我光明,現在,換我來守護你。”
他當即拘了大主教們的專用禦醫到自己馬車上,一路上專門照料約書亞的眼睛。他自己則走到隊伍最前,一躍而上一匹重型挽馬。他喜歡這種粗粗笨笨的坐騎,覺得比起那些輕巧敏捷的良駒,它們更加有力可靠。
車馬經過長達數月的顛簸,終於回到了示劍王城。
約書亞在醫生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一路上,他的傷口得到了良好的救治,沒有化膿感染,在那個年代,這已經算得上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的聽覺很靈敏,聽到衛兵們鎧甲摩擦的聲音就立刻跟了上去,想隨他們去地牢,崔斯坦從後面拉住他:“走反了,我給你安排的房間,在樓上。”
他為他準備了嶄新的衣物和被褥,不假僕人之手,親自送到他房間。他挽起袖子去柴房燒水,把一眾僕婦嚇得戰戰兢兢,還以為自己讓國王不滿丟了飯碗。而他只是旁若無人地燒了熱水,端上樓去給他擦洗。
在他沐浴更衣的時候,他又恭敬有禮地守在門外,也不閑著,爭分奪秒地安排宴席,慎重地敲定每一樣細枝末節。見他不喜人多,便不叫他下到餐廳吃飯,自己端著餐具上樓陪他用餐。
他也不逗他說話,只是默默陪伴,謹小慎微地留意他每個密而不宣的心願,並迅速予以滿足。見他流露出倦意,立即不再糾纏,悄悄收斂起碗碟離開,順手帶上門,也不留衛兵,吩咐下人們路過此處要躡足潛蹤,以免驚擾他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