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4)
一百匹馬從示劍王城出發,背上馱著一百名騎士。
他們將要長途跋涉,去往已知世界的各個角落,尋找神醫術士,來為國王的妖僧治眼睛。
約書亞站在視窗目送他們遠去,轉身走向頹坐在房間深處的自己,發現竟可以毫無阻礙地聽見他的心聲,彷彿有一根無形的血線將他們拴在一起,同氣連枝。
縱使我已經瞎了,你們還不肯放過我麼?
崔斯坦也不敲門,徑直走進來,瞎眼的妖僧認得他的腳步。
他走到椅子前,身上的金屬飾物碰撞出一派琳琅滿耳的雍容,卻在自己面前單膝下跪,彷彿他才是那個行事需要獲準的人。
“想不想出去走走?”
一個被軟禁之人,不該有對自由空氣的奢望。但不知怎麼的,他的心就像生了翅膀,想往外面飛去,或許是真的在地牢裡關了太久,實在很想念陽光下的世界。
崔斯坦的皇宮很大,佔地八十餘公頃,按普通人的腳程一天根本逛不完。許多地方還在修建,錘子、鑿子的叮叮當當聲不絕於耳。
崔斯坦為他準備了一乘軟轎,被他拒絕,這種把人像貨物一樣塞進交通工具裡的做法他受夠了,他寧願摸著牆,一寸一寸地往前挪步。
皇宮裡星羅棋佈著許多小花園,每一座都不盡相同。崔斯坦很喜歡給自己的花園設計歷史背景,用植物綠雕和微縮建築還原名場面。
妖僧看不見這些,崔斯坦就在一旁喋喋不休地當講解員。
“這些都是你不在的時候,世上發生的一切。我猜你大概會想知道,所以一直做著記錄。”
末日浩劫後,人類歷史進入了一段相對穩定的發展時期。在當時世界上,示劍是唯一受白神祝福的國度,示劍的君王由祂親自加冕,示劍的臣民可以自稱“神的選民”。
示劍的首位國王決定把自己的國度獻給神明,頒布律法,將信仰白神納入國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為了紀念在與魔龍戰鬥中隕落的六天使,以及損耗神力白神,他將散落在全國各處最初作為祭祀、祈禱之所的簡陋約幕改建為神廟。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神廟又演變為教堂,擴建成修道院,成為白神的祭祀也成為了當時最光耀門楣的職業。
那些記錄著六天使及白神事跡的羊皮卷則成為最早的書籍,經由修士們不斷謄抄,也夾帶私貨地把一些個人想法記錄下來雜糅其間,這便成了最早的思想碰撞,一時百家爭鳴。
示劍帝國如日中天,文明鼎盛,疆域也日漸遼闊。天高皇帝遠,於是在某些角落,地方的實際管理者開始學樣稱王,一大批諸侯國家就這樣建立起來,慢慢有了自己的習俗,自己的語言,也衍化出了一套自己的民族起源,但仍能從那些地域色彩濃重的故事中,瞥見那位神祇的影子。
一直到現在,古示劍的榮光早已湮滅在歷史的煙塵中,那些誕生王侯將相的大家族早就像野草一樣換了一茬又一茬,但維繫著整個世界秩序,讓人類不至於全然墮回茹毛飲血野蠻狀態中的,始終是對於白神的愛。
他引導著他的手撫過那些綠雕和建築輪廓,繪聲繪色地向他描繪那些動人心魄的歷史事件,彷彿他親身經歷過一樣。
約書亞聽見妖僧在想:這個國王真是古怪,明明他只示劍一個國家的王,卻把自己的花園搞得像什麼世界文明博覽會一樣,巴不得把各國歷史都納入到他的小小布景中。
而且,如果只是想把他關起來畫畫,又何苦費這力氣,跟他講這些?
崔斯坦畢竟是國王,盡管他十二萬分樂意,但沒辦法時時刻刻陪在約書亞左右。當他要處理國家政務時,他就會派一個話很多的侍酒跟著他,給他指路,也給他作伴。
那胖胖的小男孩很是自來熟,在跟著他的第一天,就已經把自己從出生至今的所有經歷都跟他講了一遍,扒得連底褲都不剩。
他說自己的父親是貴族老爺,母親是宮裡的女僕,所以自己是私生子,但他並不因此感覺低人一等,因為國王陛下曾私下裡對他講,自己也不是王後的孩子。
“我六個月斷奶,一歲開始說話,和那些純血貴族的小孩一模一樣。七歲那年,我和一大批同齡的貴族小孩一起角逐國王侍酒的職位,結果崔斯坦陛下欽點了我。要我說,我還比他們要略勝一籌呢!”
在他絮絮叨叨的聒噪中,妖僧約書亞不知不覺被捲了進去,也跟著同喜同悲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