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始終伴他左右的少年如今奄奄一息,幹裂的嘴唇幾乎和他慘白的面板成了同一種顏色。他低頭搖了搖自己腰間幹癟的水壺,好像還剩最後一口。他擰開蓋子俯下身,小心翼翼湊近他的唇縫。
這個夢彷彿沒有盡頭,轉眼間,他又回到宮殿,此時已換上一件華麗的戰袍。立於鏡前,習慣性透過鏡面看向右後側的角落,那裡的地磚上空無一人。
他離開宮殿,騎上戰馬,率領著士卒,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裡,要攻打什麼,只是任憑夢境引領他,像操控一具提線木偶那樣。直到他看見眼前的巨龍,高聳如山丘,看到那對閃著聖光的白翼遮擋在他眼前。
最後,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溫柔地說:你找到我了……
夢境到此戛然而止,所有幻象如迷霧一樣消散。眼前只剩搖搖欲墜的潘瑞戴斯之心,還有天使們震耳欲聾的哀聲。
他一振雙翼,來到球形聖殿上方,看到一名不堪重負的力天使正咬著牙,不顧一切地將微弱靈流灌入鎖鏈,肩膀上的制服已被血水濕透。
他飛身過去,握住她的鎖鏈:”讓我來幫你。”
力天使看看他,虛弱地露出一個冷笑:”就憑你?一個普通靈魂?你連天使都不是,又怎能幫助我?”
崔斯坦沒搭話,一把抓過鎖鏈,挎在自己肩上,力天使立刻感覺手上的擔子輕了,她松開血肉模糊的手掌,趕緊對著吹了幾口氣。
她有些懊悔地朝他眨了眨眼睛,注意到這名普通靈魂長相十分英俊,混在眾天使中竟毫不違和,又不自覺地羞紅了臉:”謝謝你。”
近旁又有一位天使漸漸脫力,拉直的鎖鏈將他的身體往下拽去,他不得不加緊扇動翅膀,卻仍然難以抵擋已經力竭的事實。
崔斯坦伸出尚餘的那隻手:”交給我吧,你去休息一下。”
力天使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但還是聽話地將鎖鏈交了出去。於是崔斯坦用雙肩扛起雙倍的負荷,下顎線無聲地繃緊。
他沒法像天使那樣往鎖鏈上注入靈流,用魔法為自己分散負重,他只能依靠自己的血肉之軀,笨拙卻頑強地扛起這座神明的聖殿。
鎖鏈深深勒進了皮肉,幾乎磨到骨頭,殷紅的血滲了出來,鐵環與鐵環相互碰撞,像碾碎西紅柿那樣擠碎他的肩膀,掌心厚實的肌肉也被一層層磨爛……
但他仍未鬆手。
路易終於發話:”看來,我們只剩下最後一個選項。”
他的聲音低沉而壓抑,讓人聯想到落在久病之人臥室窗臺上的黑色報喪鳥。
約書亞望著米蘭達:”什麼選項?”
米蘭達沒有回答,墨綠色的眼睛裡莫名有些遙遠,就像她的靈魂已經離開軀體,只剩一具空殼飄浮在那。
天使長繼續道:”潘瑞戴斯之心是我們主神的居所,生生不息的光焰滋養著祂的靈識,修複著祂的靈體。萬年以前,祂為我們傾盡所有,如今,輪到我們來報答祂了。”
他頓了頓,冰冷的藍眼睛在眾天使中掃視一圈,似乎在尋找回應。
”你們所做的一切,祂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都銘記於心,因為祂是全知全能的神,待祂重新出世之時,你們,及你們的後人,必將獲得成倍的福報。&039;黑暗中行走的人已見到了天光,住在死蔭幽谷的人已被光華普照&039;。”
最後一句,他用的是一種非常古老的語言,約書亞只在圖書館的羊皮捲上看到過,好像是一句禱文,是白神鼓勵在苦難中摸爬滾打的人堅守信仰和希望時說的。
路易反常地沉默了近一分鐘,再開口時,換上一種沉痛的語氣:”要宣佈這樣的結果,我本人和整個長老會都非常難過,這不是我們願意看到的,卻又是我們不可推脫的艱難抉擇。
”我非常遺憾地宣佈,要重新點亮潘瑞戴斯之心,必須燃燒天使金粉。”
約書亞注意到,所有天使在一瞬間都噤了聲,就像突然把周圍的空氣抽走一樣。在他們如同雕塑般精緻的臉上,凝固著如出一轍的僵硬表情,既不哀慟也不欣喜,彷彿集體石化,除了背後的翅膀三不五時地扇動一下,分辨不出他們與走廊中那些白玉天使石雕有何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