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解之疫6）
草坡下的湖面波光粼粼，月影在水中顫動，好似沸騰一般。那兩只長頸相交的天鵝不知什麼時候漂到了對岸，正站在蘆葦蕩前互梳背羽。
崔斯坦的頭顱低垂至胸膛，攤在大腿上的手沒有知覺地滑落。
“醒醒，別睡……”
約書亞捧起他的臉。月光映照著那人捲曲濃密的睫毛，即使在這種時刻，他的模樣依舊有種叫人說不出來的力量，彷彿是歷盡浮沉，卻難能可貴地保持著一顆沒有被玷染的水晶般的心。
“你知道嗎？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在你第一次吻我的時候，想找個地方躲開。那本可以是我們一切美好的開端……”
他俯下臉，將一個輕吻印在他唇上。
“我沒有告訴你的是，我對你也有一種熟稔之感，就彷彿我一直在看著你，而你從未叫我失望。我本應該更偏心你一點，可我總是想要面面俱到，路西法提醒過我你只有一個天堂日的時間，我卻還是想著先完成其它該死的事情……是我搞砸了全部啊！
“你說我在你心裡正一點點取代白神的位置，我只恨沒有完全取代。因為，只是一點便能叫我彌足深陷，如果你的心裡只有我，那又會是怎樣的感受？”
拇指指腹細細摩蹭著他的臉頰，來來回回，彷彿要記住指尖的觸感，彷彿要將他靈魂的微粒藏在自己的指紋之間，瞞天過海帶回去，騙過那洞察一切的命運之神。
“這一下，世界那麼大，我要到哪裡再去找一個與我心意如此相通的人？”
黑色的翅膀掠過樹梢，將樹影中的那枚月亮切割成兩半。
一隻碩大的烏鴉落在他們背後的樹上，黑色的腳爪握住枝丫，張嘴發出兩聲悽厲的尖叫，企圖引起樹下人的注意。
緊接著，這只黑鳥開始融化，像一灘瀝青，從高高的樹梢上淌落，滴在約書亞腳邊，彙成一汪粘稠的墨色小池。稍事片刻，瀝青中央忽然異軍突起一座小丘，漸漸勾勒出一隻貓的形狀。
“赫爾墨斯？”
黑貓敷衍地喵了一聲，原地伸了個懶腰，舉起前爪開始舔毛。舔了一會兒忽然停住，毫無徵兆地幹嘔起來，直至吐出一卷類似牛皮紙的東西。
約書亞撿起來看時，卻發現是一封信，信的封口處被施了魔法封印，是一個無法偽造的金色六芒星簽章。
“這是……已經簽字了嗎？”
獵魂獸瞪著一雙碧綠的眼睛，像看傻子一樣注視著他。
約書亞低頭看看自己懷裡的崔斯坦，又看看赫爾墨斯：“我現在就去一趟圖書館，把這個交給約瑟芬。替我照看好崔斯坦，赫爾墨斯。”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牠的腦袋，不料卻被躲開，顯然獵魂獸並不想被當作寵物貓咪一樣對待。
牠走近崔斯坦身旁，不情不願地伸出舌頭舔了他一下，身形驟然變大，繼而化作一團黑色的旋風，將崔斯坦殘存的靈體裹挾進去，又騰空而起，去追逐那些已經飄散在廣袤天地間的靈魂微粒。
約書亞瞠目結舌地站在原地。
獵魂獸顯出原型——一頭優雅健美的巨型貓科動物，蹲坐在後腿上，開始優哉遊哉地舔爪子。
約書亞一時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依然愣在那裡，雙手緊緊握著那封信。
赫爾墨斯忽然口吐人言，但並不是真的用嘴說，而是像肚子裡有個發聲器一般：“別擔心，一會兒會把他囫圇還給你的，獵魂獸的肚子是優越的容器，這麼做雖然看起來不太體面，但可以避免靈魂過多流失。”
約書亞認出這聲音的主人是路西法，急忙迎上問道：“是你幫我要到了頂樓那位的簽名嗎？”
“不用謝，就算你我兩清——不對，這麼算，好像你還欠我？總之，希望你能永遠記得，我路西法這個朋友，交得很值。”
赫爾墨斯繞到約書亞身後，用吻部拱了拱他的屁股，示意他騎到自己背上來。畢竟，這兒距離通天塔有一段不小的裡程，如果能借助獵魂獸的足力，肯定比那一雙僅靠人力驅動的翅膀要省力得多，也快得多。
馬克、卡梅拉和小湯米終於找到一扇各方面條件都十分完美的窗戶，這裡背向那枚光球，寬度也足夠他們幾個毫不費力地透過。
馬克目測一下距離，回頭朝著他們大喊：“注意了！我數到三，所有人一起跳，晚一秒他們可能會用魔法把窗戶封起來，那就出不去了，所以千萬別掉隊！無論什麼事情，只要不性命攸關，就都放下先跳窗，出去了再說。我要開始數了！一——”
數到“二”的時候，他拍下了手中遙控器的按鈕，電子狗射出一道明亮的電光，像閃電般擊中那塊玻璃，霎那間，反光的碎片炸得到處都是。
“——三！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