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就手忙腳亂地幫她接生,用一盆熱水和一把剪刀。我完全不知道怎麼做,就聽著她的指令,她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最後孩子生出來了,麵皮紅彤彤的,很健康,我們給他取名米沙,那是我們父親的名字。”
她沒有接著往下說,因為結局不怎麼吉利。米沙在三歲的時候沒了,是由於她當時的操作失誤,導致這孩子吸入太多羊水,肺部出了問題。米沙死的那天,她剛得到自己特工生涯的第一樁任務,可等她執行完任務平安歸來,才發現死去的不只有米沙,還有姐姐和姐夫。他們在醫院中最後陪伴米沙的那段日子,姐夫身份暴露,安全屋被夷為平地,他們都沒活下來。
當時局勢緊張,根據組織的規定,死去的特工不能設墓碑,不能辦葬禮。姐姐和姐夫就像被從世界上徹底抹去了一樣,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而米沙,本來是可以成為那個痕跡的……
娜塔莎的助産師資格是後來她自學的,她找了個有經驗的産婆,鞍前馬後跟了她整整三個月。她不希望自己再遇到這樣的情況時,會像當年幫助姐姐一樣束手無策。
她把故事的後半段留了下來,只希望講出來的那部分,能給黑爾女王一些寬慰。
“所以你放心,我手氣很好,保你們大小平安。”
她跪在冰冷的臺階上,路西法虛弱地抬手拍拍女特工的膝蓋:“有你在這裡,我很放心。”
娜塔莎又低頭看了眼裙子下面,伸手去産道裡一摸:“快,開到十指了,現在用力!”
嘆息宮外,卡梅拉坐在石頭臺階上掩面抽泣。小湯米靠在她身邊,不停想給她遞紙巾。三頭的小金蹲在她面前,把正中那顆腦袋放在她膝蓋上,舌頭輕輕舔舐她的手背。
約書亞走到她另一邊坐下。
“我知道你很擔心她。”
卡梅拉聽到聲音狠狠甩頭,用胳膊蹭掉眼角的淚花,推開小湯米遞來的紙巾,彷彿只要自己沒用那東西,別人就看不出來她哭過。
“我才沒有擔心!”她強硬地說,但聲音還是止不住哽咽,“我知道母親會好好的,一定會好好的!”
不,她騙人,她心裡擔心得要命。
路西法過去生産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她總是輕輕鬆鬆,在感覺到快要分娩的時刻,她會回到自己的寢殿,告訴孩子們不要進來。一小時後,她又會容光煥發地走出來,懷裡抱著新生的黑翅膀小天使。
她從來沒有早産,更不會難産,她是血脈高貴的初代天使,是黑爾的女王。她的身體和力量來源於兩位始神,金剛不壞,擊垮尋常女人的痛楚,在她這裡根本算不上什麼。
“對,她一定會沒事的。”約書亞伸直雙腿——他人高馬大,坐在低矮的石階上有些委屈——雙手撐著膝蓋,“我猜想你們這裡大概沒有祈禱這回事兒,不過我還是想試一下。”
他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為路西法祈禱是沒用的,笨蛋。她背叛了始神,背叛了潘瑞戴斯,上面沒有人會保佑她。”卡梅拉抬起藍眼睛,眼眶裡雖然還是濕潤的,但已恢複了冷靜。
“那也要試試。我可是剛從龍xue裡活著出來的人,我相信我足夠幸運,能讓祈禱回應部聽到我的聲音。”
卡梅拉身子稍稍前傾,似乎想給他一個擁抱,但最終還是止步於將手放在小金毛茸茸的腦袋上,搔搔它的耳朵。
“其實母親受這麼大的苦,都是為了我們。”她垂下頭,幾不可聞地說了一句。
“此話怎講?”
“因為她知道,分娩是一件多麼遭罪的事情。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兒也經歷這些,所以就替我們所有的姐妹承受了。她從自己第一個女兒降生後就去求白神,希望祂能拿走女人生産時的痛楚。但祂拒絕了她,理由是如果你想創造一個生命,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對於女人而言,疼痛已經是最輕的代價了。她沒有辦法,只能再去求助另一位始神,臭名昭著的陰影之神,祂告訴她,自己無法拿走女人的分娩之痛,但可以將她未來所有女兒的生産之苦轉架到她的身上,由她一人承受,她就答應了……”
“可那樣一來,她不就永遠無法從這種痛苦中解脫了?”約書亞的手默默在膝蓋上攥成了拳頭,彷彿光是聽說,就能體會到那種無休無止的折磨。
“是的。我的母親,為了她的女兒們,甘願自己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甘願永遠生活在被笨重身軀拖累和被妊娠不適支配中,甘願一次又一次忍受這種撕裂身體的疼痛。”
這一次,輪到約書亞沉默。
他不知道白神何以會如此無情?僅僅是拿走女子分娩之痛這樣的舉手之勞也要拒絕,反倒是那位陰影之神在這件事還表現出了些許同情心。又或許所謂的白和黑不過是被篡改了的集體記憶罷了,畢竟,初代天使也只剩下路西法一個,而她還被從潘瑞戴斯趕下了黑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