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對不起。明明是他的錯,卻要沈淮書一而再、再而三地替他承擔後果。
恍惚間,他看到父親失望的眼神,父親對他說:“湯沅,你是害死淮書的兇手!”
“不,小沅不是兇手,小沅一直想保護爸爸的!”他痛苦地捂住耳朵,拼命地跑,拼命地趕,身後是一頭吞噬光亮的怪物,身前是深不見底的斷崖。
好多人在罵他,好多人慫恿他跳下去,他們七嘴八舌地控訴著他的過錯——他才是害死沈淮書、窮兇極惡的罪犯。
好吵,他們的指責聲好吵。
為什麼連最後的一點安寧都不願意給他?
“小沅,沒關系的,別怕。”
荒涼中,好像有一隻大手牽住了他,大手很暖,很有安全感。
他鼓足勇氣回過頭想看清那個人的長相,可是太模糊了,他什麼都看不清。
“沒事的,都會過去的。”
他的聲音好溫柔,像極了沈淮書。
湯沅不合時宜地生出了一種奢望,也許是沈淮書捨不得留他一個人在世上飄蕩,所以他又回來了。
沈淮書在等他。
他不可以再睡了。
刺眼的光線作用下,湯沅倏然掙開的眼睛條件反射地微微眯起,淺淺的光暈將面前的男人映得有些模糊,他的視覺産生虛無的幻影。
“可算醒了。”謝鬱南用溫熱的毛巾拭去湯沅額上的細汗,“做噩夢了嗎?”
湯沅下意識地搖搖頭,眼神懵懵懂懂的,柔軟又迷茫。
“時漸去處理些事情,我是他父親。”謝鬱南緩慢地幫忙搖高床頭,生怕一點魯莽就會加重湯沅的痛苦。
湯沅有些怔忪地看著謝鬱南,半晌才問了一句:“我睡了多久?”
被子滑落一角,謝鬱南幫他重新掖好:“兩天了。”
湯沅眸色動了動,面目猙獰的女人,失去體溫的沈淮書,一地的血光……昏睡前的記憶一點一點慢慢回籠,他忍不住趴在床旁幹嘔不止,激得胃部陣陣抽疼,生理性的眼淚斥滿眼眶。
謝鬱南將他摟進懷裡,小聲安撫:“小沅,都會好起來的,會過去的。”
沈淮書也走了。
以後只剩下他一個人。
謝鬱南身上淺淡的梔子花資訊素和沈淮書實在太像了,就像一種鎮靜劑,把他所有的煩躁與不安一併吞噬,給予他最後的安寧。希望被生生碾碎的感覺好痛,痛到他不想堅強下去。七年前得知沈淮書病情的時候他沒有哭,時漸離開了他也警告自己必須堅強,摳爛腺體明明那麼疼他也忍住了,可現在他不想再假裝堅強了……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自私地把謝鬱南當成沈淮書,任憑自己在他不算寬闊的懷抱裡哭泣,哭得眼睛生疼,哭得抽噎不斷,哭得痛徹心扉。
謝鬱南心疼地兜住湯沅的後腦勺,沒有勸慰,只是安靜地陪著。他出生在一個全是apha的家庭中,身為oega,他從小就是團寵,家中富裕,哥哥們對他寵愛有加,父母捨不得對他說一句重話,大學時期喜歡上一位女apha,兩人雙雙墜入愛河,從相識到結婚,只用了一個月時間。
他的一生過於順利,以至於他根本無法感同身受湯沅的痛苦,但同為oega,他知道湯沅一定很疼,淪為陌生人口中最該死的人會疼,損傷腺體會疼,失去至親更疼……
湯沅的父親湯振宇去世多年,先前的朋友早已斷了聯絡,沈淮書迷糊整整七年,也沒有什麼摯友。湯沅說過,沈淮書是喜歡安靜的人,總是默默地用相機留下他所認為的美好,所以時漸想用最寧靜的方式去告別沈淮書。
他將沈淮書留下的東西一一撞進紙箱裡,在遠離市郊的地方找了塊安靜的歸所,不會被打擾,沈淮書可以長眠於此,和他的愛人一起,大約就不會寂寞了。
當然,這都是他個人的想法,如果湯沅能早些醒來,趕上沈淮書的告別式,他會按照湯沅的意思重新規劃,多花一點時間也沒有關系,只要他的湯小沅滿意。
安排好一切,時漸回到醫院,正要推門就從玻璃窗裡看到謝鬱南沖他擺擺手,示意他不要進去。
世界並不總是充滿惡意,偏偏對湯小沅太過殘忍。
陸邵掏出一包煙:“走,出去抽一根?”
“不抽。”時漸搖了搖頭,捏捏眉心,嗓音有種沙啞的顆粒感,“我在這邊守著。”
陸邵他實在煩得緊,病區不準吸煙,他還是叼了根煙咬著:“這他媽都是些什麼破事,全沖著老么去!”
午休時間,病區走廊沒人走動,靜謐的氛圍適合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