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嗯”了一聲,聲音裡還帶著剛睡醒的慣有的啞,目光依舊落在遠處,像是在思考什麼。
山間的村落還未蘇醒,只有三兩戶人家屋簷下飄起嫋嫋炊煙,偶爾有狗叫聲回蕩在山谷間。幾只烏鴉掠過樹林,撲騰著翅膀落在一旁的木樁上,發出幾聲沙啞的叫聲。
“睡不著?”我靠在木欄上問她。
她想了想,說:“比城市裡好。”
的確,夜晚的大涼山沒有車水馬龍,只有風穿過樹林的聲音,偶爾能聽見山下的狗吠和遠處牛羊的低鳴。天一黑,村裡幾乎沒有什麼光源,抬頭就能看到漫天的星星。
“那就好。”我笑了笑,正準備走,又聽她開口。
“那餘導你呢?”
“我?”我愣了下,聳聳肩,“我睡眠質量一向不咋地。”不過這倒不是地域性的問題,所以更加棘手。
伍南春沒接我的話,只是微微側頭看了看遠處的山影。霧氣沉得濃重,群山在天幕下連綿起伏,還沒有蘇醒的樣子。劇組裡也只有幾個場務在院子裡檢查裝置,壓低聲音交流著什麼,可能是怕吵到別人吧。
“喜歡這裡麼?”我端著茶缸喝了一口,安逸得很,“畢竟要在這兒待上個把月呢,不喜歡可不行,我看陸大影後倒是挺開心的。不過每個人的磁場不同,每個人都會有合適的地方,我是這麼覺得。”
“喜歡的,我阿媽就是蜀川人。”
“難怪。”我笑了笑,把茶缸擱在欄杆上,“那正好,算是藉著這次機會回來看看。很久沒回來了麼?”
“小時候跟阿嬤住在這裡。”伍南春的聲音不緊不慢,陳述著回憶。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陸雯強力要求伍南春去演春生了,同一片土地同一份種子,這人物設定放她身上簡直是天選之人好嗎?
“你小時候住哪兒?”我隨口問了一句。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遠方某個被晨霧掩映的方向:“那邊,往山頭東邊去,不遠,如果從這裡的鎮子走過去,可能花上個半個小時。”
“餘導,我現在有個問題。”
“嗯?你說。”我把茶缸放到一旁,示意她繼續。
“你說,春生為什麼不走呢?”伍南春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劇本,手指摩挲著封面,像是在思索什麼。
“我從來沒說過她不會走,不是麼?”我拍了拍伍南春的肩,“伍老師,這是開放式結局哦,去和留,舍和得,全憑個人。”
“伍老師有沒有看過我之前的片子《潮》?伍南春點點頭。
於是我繼續開口:“就連我也不知道,結局底會是什麼。是相逢,還是別離,全憑個人理解了,畢竟一千個讀者一千個哈姆雷特啊。”
“所以……”她翻了翻手裡的劇本,低聲道,“這次也打算這麼拍?”
我聳了聳肩,“舉個例子而已,可能也會有點相似之處吧?”
“你希望春生走嗎?”她突然抬頭問我。
“這不重要。”我回答得很快,“ 伍老師,你現在才是春生。”
“從你翻開劇本,琢磨她的去留那一刻開始,你就是春生了。”我伸手指了指遠方山頭,“站在這裡的你,會走嗎?”
伍南春沉默了。她看向那片山林,晨霧未散,晨光滲進林間,風拂過樹梢,葉片輕微顫動。她緩緩開口,聲音好比沙沙的葉片,她說她不知道。
“那就對了。”我端起茶缸,輕輕吹了吹,“你不知道,春生也不知道。”我對伍南春說,鏡頭裡,你怎麼想,她就怎麼活。演員和角色是劃等號的,心境也是如此。
成長的過程當中總是會有很多不知道。
我突然想到一個周汀很愛玩的遊戲,叫保衛蘿蔔,甚至每一代都打過。
不過她經常卡關,很多還是我幫忙打過去的,卡關卡得狠了,就會趴到我脖子上,然後悻悻地把手機遞給我。
當時只道是尋常。人總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畢竟地球onine 可沒有存檔點。
我問伍南春,伍老師,你玩過保衛蘿蔔嗎?
她說好像玩過。
我說你想啊,怎麼讓你不被怪物啃,也就是把握走向,是我這個炮塔的事情。我做的這些是為了保衛蘿蔔,而身為蘿蔔的你,只要保持你的完整性。
“不過更深入的演這一方面我就幫不了你了,專業不對口。”我伸了個懶腰,然後撚掉了腿上的草,“找陸雯姐給你開小灶吧,我們馬上準備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