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位時空
蟬鳴聲將許謹玉喚醒。陽光透過紗窗灑在床上，空氣中飄著薄荷與艾草燃燒的氣息。有那麼幾秒鐘，他以為自己回到了老宅的童年夏日——母親總愛在盛夏點燃驅蚊的草藥。
”醒了？”
許謹玉轉頭，看見父親坐在床邊。許明遠穿著常穿的藏青色長衫，手裡端著藥碗，眉宇間的皺紋比記憶中更深了些。
”爸...？”許謹玉困惑地眨眼，聲音幹澀得不像自己的。
”燒了三天，總算退了些。”父親扶他坐起來，藥碗遞到唇邊，”把藥喝了。”
許謹玉順從地張嘴。藥汁苦澀中帶著甜腥，讓他想起孤兒院裡那個總給他們開奇怪中藥的老中醫。這個聯想讓他突然清醒——父親已經去世二十年了。
”你不是...”他猛地推開藥碗，液體灑在錦被上，暈開一片暗紅。
”謹玉！”父親皺眉，卻突然變成了許翊的臉，”怎麼這麼不小心？”
許謹玉驚恐地後退，後腦撞上床頭板。房間在他眼前扭曲變形，一會兒是記憶中的老宅臥室，一會兒又變回囚禁他的那個房間。許翊穿著父親的長衫，頭發梳成老式背頭，活像個年輕的許明遠。
”幻覺...”許謹玉掐著自己的大腿，”這是幻覺...”
許翊——或者說穿著父親衣服的許翊——嘆了口氣：”哥的戒斷反應比預計的嚴重。”他拿起床頭的筆記本記錄著什麼，”看來要調整藥量。”
許謹玉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新增的針孔，有些已經結痂，有些還泛著青紫。他的記憶斷斷續續，像是被剪得支離破碎的電影膠片。最後一次清晰的記憶是...是許翊用裁紙刀割腕的場景？
”蘇雯...”他試探性地問，”她還活著嗎？”
許翊的表情陰沉了一瞬：”哥怎麼總想著別人？”他放下筆記本，從袖中抽出一根銀針，”需要我幫哥清除那些不必要的記憶嗎？”
針尖在陽光下閃著寒光。許謹玉本能地瑟縮，卻見許翊突然將針轉向自己，刺入頸後的某個xue位。他的動作嫻熟得可怕，彷彿已經重複過無數次。
”爸的筆記裡說，玉針紮這裡能讓人看見真相。”許翊的聲音變得飄忽，”哥要不要也試試？”
許謹玉搖頭，卻在下一秒被強行按住。冰涼的針尖刺入面板時，他眼前炸開一片白光。無數畫面如走馬燈般閃過——五歲的許翊躲在衣櫃裡，透過縫隙看見護工將手伸進昏迷的許謹玉衣服裡；十五歲的許翊跪在西廂房，對著那些玉器發誓要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哥哥；二十一歲的許翊在車禍現場抱著昏迷的許謹玉，臉上混合著狂喜與痛苦...
”看見了嗎？”許翊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保護哥...”
許謹玉想反駁，卻發不出聲音。藥物與針刺的雙重作用下，他的意識如風中殘燭。恍惚間，他感覺有人將他扶起，換上了幹爽的睡衣。那雙手的動作溫柔至極，與施加痛苦時判若兩人。
”睡吧。”許翊在他耳邊輕語，”明天我帶哥去看個好東西。”
黑暗再次降臨前，許謹玉隱約聽見金屬碰撞的聲音——是鎖鏈，還是那些詭異的玉器？他已經分不清了。
當許謹玉再次有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是輪椅的顛簸。他被毛毯裹得嚴嚴實實，只有頭部能勉強轉動。許翊推著他穿過一條幽暗的走廊，兩側牆壁上掛滿了許家祖先的畫像，每雙眼睛都似乎在注視著他們。
”我們去哪？”許謹玉虛弱地問。
許翊沒有回答，只是哼著一首奇怪的童謠——那是母親生前常唱的，關於月宮仙子和不死藥的故事。走廊盡頭是一扇雕花木門，許謹玉認出那是西廂房的門，但記憶中樸素的木門現在被漆成了刺目的朱紅色，上面用金粉畫著複雜的符咒。
鑰匙轉動的聲音格外響亮。門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黴味與奇異香氣的風撲面而來。許翊推著輪椅進入，點燃了牆上的油燈。隨著光線漸亮，許謹玉看清了屋內的景象，呼吸為之一窒。
房間中央是一座等比例縮小的宅院模型，完全複制了許家老宅的佈局，但每個建築都用不同顏色的玉雕成。更詭異的是，模型裡有兩個小人偶，被紅線綁在一起，放在主臥位置——一個穿著藍色衣服，一個穿著紅色。
”我們的新家。”許翊興奮地介紹，轉動輪椅讓許謹玉看得更清楚，”按照爸筆記裡的&09;佈置的。”他指向模型角落的一口玉井，”這裡是陣眼，明天月圓時完成最後儀式，我們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許謹玉的血液幾乎凝固。那些玉器在燈光下泛著不自然的光澤，像是吸收了太多不該吸收的東西。最可怕的是，他認出了製作人偶的材質——那是父親收藏的和田玉籽料，而他自己的那尊人偶胸口，赫然嵌著一縷頭發。
”你...對我做了什麼？”許謹玉顫抖著問。
許翊微笑著從供桌上拿起一個瓷碗，碗底殘留著暗紅色液體：”只是取了哥一點血和頭發。”他愛憐地撫摸紅色人偶，”古籍上說，至親之人的血肉能讓玉器認主。”
許謹玉的視線模糊了。他想起父親臨終前詭異的警告，想起那些接觸過這些玉器後離奇死亡的收藏家，想起許翊越來越反常的行為...這不是簡單的心理疾病，而是某種更為古老、更為黑暗的東西在作祟。
”小翊...”他強迫自己冷靜，”那些玉...它們在影響你。父親說過它們被詛咒了...”
”詛咒？”許翊大笑，”不，這是祝福！”他突然跪下，緊緊抱住許謹玉，”哥知道嗎？從第一次在孤兒院見到那些玉開始，我就聽見它們在說話...它們說我們前世就是一對，卻被強行分開了...”
許謹玉這才注意到房間四角都點著奇怪的香，煙霧繚繞中，那些玉器彷彿真的在低聲細語。他的意識又開始模糊，隱約看見模型裡的紅色人偶轉過頭，對他露出一個與許翊一模一樣的微笑。
”明天月圓時，儀式就完成了。”許翊的聲音忽遠忽近，”到時候哥就能永遠留在我身邊，再也不會想逃跑了...”
許謹玉想抗議，卻發現自己的舌頭像被打了麻藥。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後一刻，他看見許翊將一把小巧的玉刀放入他手中，然後引導著他劃破了自己的掌心。鮮血滴在模型主臥的位置，迅速被玉石吸收，不留一絲痕跡。
”這樣就好了。”許翊滿意地親吻哥哥流血的掌心，”哥的靈魂終於完全屬於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