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麼治病,是醫生說了算的,做不做皮試,也該是醫生說了算。”這是他今天說的最長的一句話,說得一字一頓,清清楚楚。
話說出口,他才覺得依然是不妥。可沒等他挽救,顧陳念就已經開始大哭,她把手捂在臉上,淚水卻從她的指縫中淌了出來。
“我是不放心爺爺自己去輸液才跟著去的,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睡著了……我為什麼會睡著了啊!”
到最後,顧陳念開始崩潰地哭喊,沈識簷起身走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拍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她。
夜風把光禿禿的樹枝吹得亂顫,沈識簷看了看頭頂那一彎慘淡的一彎弦月,有些愣神。明明是好好的一盤圓月,卻非要被生生咬下去一大半。
孟新堂到了研究院,在去實驗間的路上給沈識簷打了個電話,沈識簷說已經躺下,要睡覺了。
“抱歉,不能陪著你。”
“什麼話。”
路上有拿著記錄單的人跟孟新堂打招呼,孟新堂頂著有些涼的風回了一聲。
“好了,我要睡覺了,你好好工作。”
“好,明天你手術完,我再給你打電話。”
最後道了一聲晚安,孟新堂關了機,將手機鎖在了門口的櫃子裡,落鎖的時候,孟新堂第一次捨不得櫃裡的手機。
而到了第二天,在沈識簷的手術預期結束時間過去了很久之後,孟新堂卻始終都打不通沈識簷的電話。他在辦公室裡坐立不安,擔心沈識簷現在的狀況。實在不放心,孟新堂和同事打了聲招呼,說今天自己不加班了,進度會在明天補齊,便拎上大衣出了門。
出來才發現外面落了雨,冷得人直打寒戰。
孟新堂是在醫院後門的一個樓梯口找到的沈識簷,他坐在最後兩階臺階上,頭倚著牆壁,在閉著眼睛睡覺,只穿了一件毛衣。雨幕就在他面前不遠處,像是一層紗,隔開了他與流動著燈光的大街。
孟新堂走過去,收了傘,蹲在他面前。沈識簷的嘴巴周圍有剛冒出的青色鬍子根,這是他從沒見過的。
“識簷。”
聽到輕喚聲,沈識簷的眼睫抖了抖。他慢慢睜開了眼睛,但依舊維持著剛才休息的姿勢。在看了孟新堂兩秒鐘之後,他啞著嗓子小聲對他說:“累死我了。”
孟新堂摸了摸他已經很涼的臉:“回家睡嗎?”
沈識簷蹭著牆壁搖了搖頭:“累,動不了。”
“那就在這睡一會兒。”孟新堂很快說。
這個樓梯間是很早之前就有的,而自從醫院重新修建,為這棟樓擴出了兩個新的門,這裡就已經幾乎無人再通行。孟新堂將那把黑色的雨傘撐開,靠著牆立在沈識簷的身前,又脫下自己的大衣,披在他的身上。
沈識簷感覺到身上落下的暖,睜眼看了看他。孟新堂坐到他身側,將他原來倚著牆的頭輕輕扳靠到自己的肩上。
“睡吧。”
隔著大衣,他攬住了他的腰。不過兩天而已,就已經覺出他瘦了。
沈識簷好像真的又睡了過去,呼吸均勻,安安靜靜的。
路上行人寥寥,且大多撐著傘,倉促匆忙地走過。有個小孩子在過馬路時跑了兩步,被媽媽抓著雨披拎迴路邊,扳正了身體教訓著;街對面的計程車下來了一個慌張的男人,顧不得明晃晃的燈光和近在咫尺的斑馬線,徑直沖過了馬路……孟新堂擁著懷中的人,突然想,若是自己可以讓沈識簷做一個千萬種世事的旁觀者就好了,那樣,便不用再經歷那麼痛的離別。可行走在世間,再清逸的人,都不可能片葉不沾身。
更何況沈識簷比誰都有情有義,也比誰都承擔得起。
雨勢漸大時,孟新堂忽覺得有微涼的東西,沾濕了他的肩膀。而今晚沒有風,所以絕不會是偷偷飄進來的雨。
他愣了愣,抬起手,輕輕碰了碰沈識簷的臉,果然,那裡有兩行透亮的淚。
孟新堂拭去那兩行淚,收緊了手臂。他微微偏轉過頭,親吻了沈識簷的額角。
“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