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伊伊看陳嬸拎著一筐雞蛋,像是買菜回來,問:“我媽沒跟您一起嗎?”
“你媽最近可忙了,麻將都不打,哪有功夫跟我一起去買菜。”
朱伊伊愣了下:“她這幾天都沒打麻將嗎?”
“沒打,天天跟著你翠姨去城北那邊溜達。聽說那邊新建了個老年大學,最近在搞活動,很多中老年人都去那兒湊熱鬧了,能免費跳舞聽歌吃東西,還能學認字兒呢。”
朱伊伊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媽這段時間總見不著人影兒。
忽然,陳嬸小聲道:“不過,今天你媽跟你翠姨吵架了。”
“吵架?”
“今天我們三個人去街上買衣服,你媽在路上看見一家店,把人家店名念錯了,‘寶暇百貨’讀成了‘寶假百貨’,你翠姨聽到就笑話兩句,說她學認字白學了,哪知道你媽一聽立馬急了眼,在街上跟你翠姨吵了起來!衣服都沒買就跑回家!”陳嬸說完這樁糟心事,無奈地拍了拍朱伊伊肩膀,“你是個好孩子,回家勸勸你媽,多大年紀了別老慪氣,傷身體。”
朱伊伊點頭:“好。”
她家在二樓,走樓梯兩分鐘就到門口。
門沒關,虛掩著一條縫,裡面是電視機的聲音,朱伊伊隨便一聽就知道又是在放回家的誘惑。
這部劇朱女士看了不下八百遍,連帶著她也熟得連臺詞都會背。
朱伊伊握住門把手,準備進去,目光在看見裡面的一幕時,腳步倏地停下。
朱女士沒跟平常那樣躺在沙發裡,而是搬了個小馬紮坐在電視邊。因為紡織廠工作常年用眼過度,她今年不過48的年紀,已經戴上了厚厚的老花鏡。
她腦袋緊挨著電視機,眼睛專注地盯著下方的字幕,演員說一句,她就跟著念一句。
邊念,邊在手心裡慢慢地寫。
朱伊伊怔怔地看著,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件事兒。
原來她媽翻來覆去地看這部劇,不是因為她鐘愛。而是臺詞滾瓜爛熟後,她能跟著字幕一個一個地學字。
那些人嘴裡沒文化的農村婦女,默默地、笨拙地跟著電視機學認字。
朱伊伊一下子心疼得不行。
……
晚上吃飯的時候,朱伊伊喝著青菜粥,狀似不經意地提一嘴:“媽,我聽說城北市區辦了個老年大學,在招生呢,要不要給你報個名?”
朱女士夾菜的筷子一頓。
朱女士從小就聰明,沒到上學年紀就無師自通地算數認字,但那個年代家家戶戶窮得飯都吃不起,朱女士只能跟著去種地,掰玉米、插秧種稻、瘦弱的肩膀扛著兩百斤的棉花一點一點拖著去賣錢,只為了讓她可憐的孩子吃上半碗肉。
再後來就是去紡織廠做工人,養家餬口。
所以朱女士這輩子有兩大遺憾。
一是被渣男騙。
二是家裡窮沒上過大學。
她臉色有些不自然:“說這個幹什麼?錢多沒地花啊。”
“媽,我現在有能力了,你要是真想去,咱就去報名,好不好?”
朱女士愣了愣,心裡突然就有些難過,轉過頭抹了眼睛,又恢複成平時的語氣:“學什麼學,一大把年紀了!”
“媽,讀書哪還分什麼年不年紀的。”
“算了算了,我看你就是嫌我在家嘮叨是不是?”朱女士虎著臉,眼皮垂著,聲音有些輕,“你媽我這一生就是個村姑命,學那些文化幹什麼,浪費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