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故人7)
“阿薰……”
冬末春初,冰雪消融。整個宮中喜氣洋洋,宮人們來回跑動,忙碌不已,連陛下三個月沒有踏足過的坤寧宮也被驚動,軟榻上的青年緩緩醒過來,他微微睜開眼,眉眼比之從前更蒼白深刻幾分,他這裡一有響動,外頭的侍者立馬走進來,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苦藥,畢恭畢敬地道:“貴君請用藥。”
付清衣扶著額頭緩了片刻,被這聲貴君叫得清醒過來,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濃烈的藥味在整個屋子裡散開,在一邊隨侍的宮人都忍不住微微皺起眉,喝藥的人卻若無其事,他把喝完的藥碗擱在一邊的桌案上,側耳聽了許久,輕聲問宮人:“外面怎麼了?”
宮人震驚於他的耳力,遲疑片刻,道:“陛下提赫連公子為君,賜號‘和’,賜居鳳凰殿,公子來自月氏,喜用胡椒,愛佩和田玉,陛下特地命人從西域快馬加鞭運來上等胡椒與和田玉,今日是他的冊封禮,這些東西都要運去鳳凰殿。”
付清衣怔了一下,臉色淡下去,沒有再說話。
比起靜若死水的坤寧宮,鳳凰殿要熱鬧得多。赫連伊穿著大紅的吉服,綢緞映得蜜色肌膚泛起光澤,如同沙漠中燃燒的赤色晚霞,漂亮得耀眼,引得周圍的小宮女都忍不住偷偷看他,而他目中含笑,款款伏倒在宋聞薰身前。
宋聞薰將他扶起,在一片喜氣中,她臉上的表情依然沒什麼大變化,溫和剋制到了一種冷淡的程度。
赫連伊望著她的側臉,試探著挽起她的手,宋聞薰不著痕跡地抽回,赫連伊的表情僵了僵,尷尬笑道:“臣不過一句戲言,哪知道陛下贈了臣這樣多的胡椒,胡椒在中原價值千金,會不會有些浪費了?”
宋聞薰把他頭上的衣冠扶正,面色看不出喜怒:“來中原這麼久,習慣了嗎?”
赫連伊注視著她的眼睛,耳根漫起一片紅,點頭道:“習慣了。”
宋聞薰微笑道:“你不熟悉這裡的規矩,封君大典刻意簡略了些,等你日後習慣了,朕補你一個更盛大的冊封儀式。”
赫連伊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陛下待我真好。”
他心如死灰地背井離鄉,作為人質來到這裡,卻意外地發現這位傳言中冷血無情的帝王,一直待他溫柔又客氣。她會笑著贊嘆他舞劍身姿的漂亮,吩咐禦膳房做月氏風味的美食,毫不吝惜地把那些昂貴的香料賜給他,甚至會細心替他考慮到中原儀式的繁瑣。
她看著他的目光是那樣溫和,像一汪深邃的湖泊,有時他會忍不住想,她應當是喜歡他的吧,否則為何待他如此好呢?可偏偏她……
“怎麼了?”身側的人停住步子,開口問。
赫連伊回神,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了室內,宮人們已經全部退出去了,殿中四處擺滿了成雙成對的物件,鴛鴦戲水的屏風、並蒂蓮甜白釉瓷瓶、雙耳同心結……內務府總管揣摩著陛下與和君的喜好,把鳳凰殿佈置得又喜慶又曖昧,丹紅軟帳層層疊疊,香爐裡點著鵝梨帳中香,氤氳不散。
他臉有些熱,抬眼去看旁邊的宋聞薰,她依然看不出情緒,只是在經過那件鴛鴦戲水的屏風時,腳步微頓,垂眼看了片刻。
赫連伊在中原呆了這麼久,對中原的文化也已然瞭解了不少,見她站在鴛鴦戲水屏風前沉思,原本耳根裡的一點紅迅速擴散到臉上,幾乎不敢再看她。
也因此沒有注意到,宋聞薰看著那扇鴛鴦戲水的花樣,手指一直摩挲著腰間的舊香囊,一遍又一遍。
她是喜歡我的吧?赫連伊忍不住有些雀躍地想。
自他入宮起,帝王一直恪守禮節,沒有碰過他,但他卻已經難以剋制地生了愛慕。
“陛下……”他鼓起勇氣走到她身側,小心地握住了她的手。
宋聞薰轉過頭來看著他,目光中有很輕微的訝然,她沒有急著開口,只探究地看著他。
赫連伊一對上她的視線,頓時感覺連撥出的空氣是熱的,情不自禁低下了頭,他柔順的長發披散著,蓋住蜜金色的鎖骨,大紅的外袍順著肩線流淌下來,只剩下一層薄如蟬翼的裡衣。
燈火搖曳下,他的目光忽然變得柔媚,像蜿蜒曲折的天山水。
“陛下,讓臣服侍您一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