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心離4)
姜丞相近幾日是寢食難安,全國性的錢幣改革並不是易事,何況宋聞薰撥給他的人,不會允許他這麼順順利利地推進下去,每日不是這裡出了岔子,就是那裡有些問題,處處都在著火,他拆了東牆補西牆,很是艱難。
幣制改革的火越燒越旺,出乎所有人意料,最後徹底點著的是玄煞一營。
玄煞一營是玄煞十二營裡最特殊的一支,以重騎兵為主,隸屬於付家,自付老侯爺去世,由老侯爺生前的副將邊裨將軍李軒德掌管,常年駐紮在天山以南,因為地處偏僻,姜丞相幣制改革時漏下了這一支,導致玄煞一營領到的依然是舊貨幣,在連續三月未領到能使用的軍餉後,軍隊嘩變了。
宋聞薰因為天象異變,一直密切關注著邊關的動向,玄煞一營一出事,她立馬命王之寰前去鎮壓,幾日後,叛亂平。
與此同時,前腳出事,後腳還在考察地方民情的姜丞相來不及等人通風報信,便被人五花大綁押送回京,等候發落。
沒有人能料到,將星來犯的天象最終應驗在了李軒德身上。
暖爐裡的炭火噼裡啪啦響著,宋聞薰倚靠在榻上,肩上搭著一條披風,神情凝重,正低頭批奏摺,她身側的柳芳歌窺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陛下,玄煞一營犯了謀反之罪,按律就當誅九族……”
宋聞薰打斷道:“朕知道,說重點。”
柳芳歌道:“王之寰平叛時,與李軒德將軍起了正面沖突,激憤之下殺了他,也是……情理之中。”
宋聞薰看了一眼柳芳歌,抽出一本奏摺扔給她,柳芳歌忙雙手接過來,剛翻開,就愣住了。
是付清衣的奏摺,他在奏摺裡再次請求宋聞薰重罰王之寰的自作主張,並將此事定性為“軍亂”而不是“謀反”,認為應當為李軒德正名,並放了其他將士們一條生路。
在信的末尾,他直言不諱地寫:“昔者比幹剖心,非不知殷紂之暴,惟忠魂不滅,故九死而諫;伍胥抉目,非不懼吳王之戮,惟楚恨未消,故懸首而呼。若以無奈之抗,棄十年之功;以片言之謬,絕百死之忠,臣恐後世史筆如刀,於陛下清譽有損。”
柳芳歌看到這一段,倒吸一口涼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表態,她摸不準宋聞薰的態度,默然片刻,輕聲道:“雖說李軒德將軍是付老將軍舊部,但他做下這等事,付將軍怎能為他開脫至此,甚至把陛下與殷紂之流並列……”
她看了一眼座上的皇帝,宋聞薰不知什麼時候擱下了批奏摺的筆,眉間陰翳一閃而過。
於是柳芳歌大膽地說了下去:“玄煞一營謀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此事如果按“軍亂”來判,姜丞相的罪名也會隨之減輕,那陛下的籌謀豈不是也要毀於一旦?陛下待付將軍那麼好,付將軍只在乎父親的舊部,未曾想到陛下的不得已,還要反過來指責陛下暴戾……”
她不敢再說下去了,陛下的氣場一瞬間沉下來,目光割在她臉上,冷厲得嚇人。
“怎麼不說了?”
柳芳歌忙跪下磕頭:“陛下恕罪,臣女不該妄議付將軍。”
座上人從她手裡抽去奏摺,過了片刻,她聽見了火燭燃燒紙頁的聲響,宋聞薰的聲音很平淡:“起來吧。”
柳芳歌暗暗鬆了口氣,宋聞薰盯著在火燭裡慢慢燃成殘灰的奏摺,光打在她臉上,半明半暗,只有那雙黝黑的眼睛,在黑夜中幽幽地閃著光。
柳芳歌的聲音柔婉動聽:“陛下重舊情,許多時候都極看重他,可他也不能忘了,陛下是君,他是臣,陛下的決定,他有什麼資格置喙。”
宋聞薰良久沒有說話,過了一陣子,她抬起手,做了一個退下的手勢,柳芳歌福身離去,她踏出殿外時,恰巧與前來請罪的王之寰擦肩而過,他們短暫對視了一眼,柳芳歌抬起手,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玉鐲,王之寰露出一個會意的笑,抬腳入殿。
叛亂被鎮壓的第五日,遠在邊關的付清衣孤身一人秘密回京,在大殿外的雪地長跪不起,為玄煞一營的將士們求情。
殿中,宋聞薰捧著暖茶喝了兩口,懶懶靠在檀木椅上,屋內擺了臘梅,馨香撲鼻,銀炭燒得屋內極暖,一時間芬芳氤氳猶如春天。屏風外,一群宮廷樂師正在演奏,絲竹聲悠揚綿長,蓋住了窗外的雪聲。
一曲奏完,她撫掌笑了笑:“不錯。”
簾子被撩起,殿內傳來一陣寒氣,李富第二次從外頭進來,在她身側悄聲道:“陛下,付將軍還在跪著。”
“他喜歡跪就讓他跪。”宋聞薰聞言,面無表情地抿了一口茶,對樂師道,“沒事,你們繼續。”
片刻後,絲竹聲再度響起,帝王半合著眼聽曲。李富站在宋聞薰邊上,冷汗涔涔,進退兩難,不知等了多久,宋聞薰終於抬眼看他:“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