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聞薰道:“說。“
李富這才小小聲地繼續道:“他說,舊夢已斷,非彼時人,往事不堪,君莫回首。”
殿中絲竹聲猶在,宋聞薰卻什麼也聽不到了。
“舊夢已斷,非彼時人,往事不堪”這句話刺入耳中,重重撞了她一下,她沒有說話,可手已經抖得拿不穩杯子,酒液灑出兩滴,落在她手背上,冰涼。
有一瞬間她想放棄這場宴會,直接去找到他,強行侵佔、打碎他,盡情在他身上發洩自己的憤怒,然而酒杯中水波晃動,倒映出一張扭曲的臉,她低頭與自己對視,奇異地從那些情緒裡剝離出來。
李富還在等她的回答,就見方才還乍然失神的帝王慢慢轉過臉去,她的目光定在伏在地上的赫連伊身上,突然展顏笑了。
那並不是愉快的笑,李富看得清楚,她在笑的時候,手中的水晶杯上裂出了細紋,她的手指被劃出血來,可她仍然緊緊攥著,拼盡全力。
她說:“好啊,那就封為良侍吧。”
赫連伊被人精細地打扮好,送入殿中,他坐在華美的床榻上,安靜地等待帝王的召幸。
夜涼如水,他只穿了一件單衣,手腳冰涼,他怔怔地坐在床沿邊上,寶石一樣的眼睛低垂著,神情中隱含悲哀。
他知道被送來意味著什麼,也聽說過這位帝王從不是好說話的人,一時間像是走在懸崖峭壁之上,如履薄冰。
正當出神,一件墨狐皮的大裘蓋在他肩頭,他回過神來,慌忙下跪,被一隻溫涼的手扶住。
“陛下……”
宋聞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無聲無息地進來了,她看見他有些笨拙地行著中原的禮節,淡淡笑了一下,像是在看某個逗趣的小動物。
“不必緊張。”她道,“你今天跳的劍舞很好看,再為朕表演一次吧。”
赫連伊頓了一下,他起舞時看得分明,帝王對他的舞興致缺缺,但他沒有多問,順從地拿來劍,剛擺出起手勢,就聽見帝王道:“去外面的月光下吧,今夜月色不錯,配得上你一舞。”
她的嗓音像是冰淩化春水,響在耳邊,酥麻麻的癢。
赫連伊臉有些發紅,他拿著劍的手微微攥緊了,走出門去。
月色還是那日的月色,起舞的人也依舊是一身白衣。劍光到處,長風飄飄,羅衣旁徨。
宋聞薰坐在窗前,密密的睫毛低垂著,不合時宜地想,若在此刻能睡一覺,醒來會不會就能看見那個人負劍而立,朝著她微笑?
她靜靜地看完了這一舞,在赫連伊回首看來的時候沉默半晌,撫掌贊道:“很好看。”
月光和雪光一齊映在她身上,一閃而逝的真心笑意如同驚鴻照影,讓她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
赫連伊整個人都有些恍惚,在來之前,他聽過很多關於這位女帝的傳說,說她暴虐無道,殺人如麻,說她相如金剛,身高八尺,說她心思深沉,天生冷血。
然而眼前的帝王眉目如畫,氣定神閑,翩翩有禮。所有傳聞都不像她本人。
如果和親是與這樣的人攜手共度餘生,似乎和親也不是一件很讓人難過的事。
他不由自主地走過去,輕薄的紗衣下,他蜜色的肌膚反射著大理石一般的光澤,柔美的聲音貼在她耳邊,他的聲音柔媚悅耳:“陛下,臣來服侍您。”
宋聞薰的眼睛掃過他,抬手止住他的前進,她禮貌而疏離地道:“不必,朕睡覺時不喜他人伺候,你跪安吧。”
赫連伊失落地垂下了眼睛:“是。”
他也是出身異族的王子,第一次遇見了喜歡的人,鼓起勇氣示好就遭了拒絕,不由得眼眶有些發紅,心裡酸酸澀澀的不是滋味,他飛快地抹了把臉,轉身往門外走,走到門口,卻聽見身後人平淡的嗓音:“把這件墨狐皮大裘帶走吧,夜深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