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落地。沈酒就見宋明遠隱於袖中的手比了一個掐訣的手勢。沈酒感覺周圍異動,他只是微感,大抵應該是由他是凡人緣故。
可是那黃鼠狼精怪就並未只有些微了。它上半身猛然直立,神情痛苦莫名,似乎是呼吸困難,精怪緊緊自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長大了嘴巴。它尚且還保持著老嫗的假面,只是那蒼老面上表情已非人力可為的神情。
真正是尖嘴猴腮。
看得沈酒不知道如何是好,手腳都忘了動作。
如何能解釋他的震驚呢?一張人的面目上,臉皮牙齒拉扯成了一張動物的臉。這深夜寂靜,它在做無聲的表演,扭曲,痛苦,無聲。它扯一張動物的臉在做人的乞求動作。
沈酒脫口道:“你要殺了它嗎?”
宋明遠沒理會他,沈酒急了:“你不是說它生死在我嗎?如今怎麼你又出手?”
宋明遠瞥他一眼,說道:“你可是它對手?”
沈酒啞然。
宋明遠說:“......它度過兩次雷劫,修成了大妖,妖氣充足,連虎都畏懼,又偷走了老樹的一半修為。又隱藏在人間多年......浸染了人的氣息。等到下一次雷劫,它的人間氣息再加上相似的亡魂,足可以抵擋最厲害的那次雷擊。”
沈酒聽得瞠目結舌:“抵擋了之後呢?”
“自然修成正果。”宋明遠說,“雖無資格入九天,卻能在人間做個小小散仙,逍遙快活個幾百年。”
沈酒又獲得知識點,甚至還要精益求精一番:“難道這就是精怪的正果?——我以為會羽化登仙什麼的?”
宋明遠說:“這就是精怪的正果。難道不夠?用不到二十年的壽命,對比百年歲月。這不算正果嗎?”
沈酒道:“那九天神仙呢?有千年歲月嗎?”
宋明遠給了沈酒一個‘你看不起誰呢’的表情,然後才一字一頓道:“天地同壽,日月齊尊。”
說了八個字。一字一個手決,一個手決一身顫慄。那精怪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就被打回了原型。
沈酒這才看到精怪的原型,之前那精怪變化太快,又有動作,沈酒不好意思直視,如今那原型軟軟綿綿如白麵口袋一樣癱倒在地上,沈酒當下心中複雜,卻又忍不住不停地打量。
確實很老了......
即便眼前是個看著體型就很大的黃鼠狼,可是依然能夠從那光滑的皮毛中發現根根的白毛,他見過老狗老貓,知道動物和精怪老去也會有白髮。如今這黃鼠狼不知道經過多少歲月,去除了老嫗的假面,真身也算是個精怪界的老嫗了。
沈酒是除妖道人出身,自然不可能對精怪有太多的憐憫。他的顧及更多的其實是偏向那無辜的男主人。
沈酒覺得那男主人可憐極了。
原本算是溫馨的故事,結果到了宋明遠這裡,走向卻變成了養大的食物。一想到這個精怪養大那個嬰孩的目的是為了日後的飽腹,沈酒覺得又難以置信又可怕。
沈酒一直到現在都覺得會不會是宋明遠思慮過多了。雖然它是精怪,可是,它也有孩子啊。虎毒不食子,動物對幼崽的憐憫,難道不是源自於母性嗎?說不定真的是母性呢?
沈酒如此想,也如此說了一番。
果不其然,又換來宋明遠的古怪一眼。
宋明遠看他的眼神古怪極了。充斥了太多的情緒,以至於沈酒無法一眼分辨,待他想細細分辨其中一些情緒的時候,宋明遠卻移開了視線。
宋明遠說:“你是個人......所以用人的思緒去給精怪將心比心,我不怪你。可是你若是以後一直如此思慮,我只怕你逃不過今生的英年早逝。”
沈酒反問他:“難道我改變思慮,就能逃過英年早逝嗎?”
眼看宋明遠當下說不出話來,沈酒又立刻藉著道:“.....你之前時候說我好幾世都是英年早逝,那我英年早逝原因為何?——聽你那個意思,似乎我並非是因為體弱多病撒手人寰的。難道也如今生這般,是我因為思慮過多而遭遇意外?”
宋明遠對此問題,給予的回應便是一言不發。
沈酒卻反而滔滔不絕起來:“......我的思慮,不覺得有錯。我並非是對精怪報以憐憫,否則當日我也不會如此對你。你可放心。我的憐憫,是對它的兒子。”
宋明遠這回開始說話了:“兒子。”
沈酒道:“兒子。它養大的兒子。你說這精怪圖謀不軌,不是好心腸。可是在這家男主人的眼裡,那假面卻是他的親生母親。如今要如何?告訴他,是精怪殺了他的母親?還是說實話,告訴他,這精怪養大他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