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值得與不值得,是否有個天平和確實的考量嗎?是不是要去權衡值得與否,要翻開書對開頁,一項一項對照,十之八九,五之三四,等到確定了那樣的值得才去做?
賀蘭予忘了他曾經對慧箜說過的話。
他說:“我不想長生也不想不老,我想面對死亡,我想佝僂龍鍾,我想和我愛的人白頭——若我有愛的人,若我能愛人。”
賀蘭予沒有遇到這樣的人。
他許遇到過,但是最終還是錯過。
他總是權衡——權衡這個姑娘是否美麗,是否心底善良,是否足夠聰明。是否美麗善良聰明到值得他去愛。
若她足夠美麗足夠善良又足夠聰明。他又要權衡是否真心愛他,又愛他什麼,愛他富貴連天,還是愛他年輕俊朗,亦或者愛他動情暖語?
可是真心這種事情,又如何能表明?要剖心瀝膽嗎?或者以死明志麼?
但若是真的用一把匕首剖出了心肝送他,恐怕又要怪她,為何叫他心痛?既然愛他,又為何摧他心肝?
真心啊,真是這個世上比神佛還要難懂的東西。
過了那麼多年,賀蘭予在一座破敗的觀音廟裡,對著一個已經不通人性的厲鬼只顧無言。
這個厲鬼,生前是是個斷絕七情六慾的和尚。非要給了個無法回應的人去付出全部的真心,掏空了心肝,再交出命來。
這一次的晚課,慧箜沒有趕走他。他安安靜靜,聽慧箜唸經文,唱偈子。
“洪鐘初叩,寶偈高吟。上徹天堂,下通地府。
上祝諸佛菩薩光照乾坤,下資法界眾生同入一乘。
三界四生之內,各免輪迴。九幽十類之中。悉離苦海。
......
飛禽走獸,羅網不逢。
浪子孤商,早還鄉井。
無邊世界,天長地久。
......”
賀蘭予在這平和的偈子中漸漸感覺眼皮沉重,手中的花糕吃了一半就睡著了。
另外一半沒吃完的花糕在第二天不見了。慧箜把剩下的糕點做了次日的早飯,兩人就著清水嚥下了已經變硬的糕點。
賀蘭予記得頭天的花糕又軟又喧騰,裡面有包豆沙和棗泥,甜甜蜜蜜,還撒著撕成縷縷的花瓣。
每次化緣,都是慧箜去的。
慧箜長著一副很討人喜歡的模樣。穿著僧衣,一顆圓圓的頭,很無辜的眼睛,顯得很乖。很乖的慧箜很是讓大姑娘小媳婦喜歡和憐愛。總是給他的木缽中塞很多的吃食。
有尋常糕點,有點了紅印的饅頭,也有水果,她們還問慧箜有沒有炊具,若是有,她們給生米和素菜可好?
出家人能不能吃雞蛋?只吃青菜豆腐未免太可憐了。
慧箜對於這樣的好意和熱情很無措。總抿嘴道謝,越發顯乖。
他三十二歲,快要三十三。
看起來比賀蘭予還要小。
賀蘭予的手裡有兩把匕首。
除了容小龍所贈與的。還有一把十分小巧,可藏於袖中,平日裡主要用來做木工。
他給慧箜做了一個木雕的小和尚。後來又尋了個高長的木料,給慧箜雕了個禪杖,再做了個木缽。
他還想給慧箜做個木魚,做了好幾個都失敗了,不知為何,他做的木魚總是聲音沉悶,如古井中有青蛙再叫。別說慧箜,連不必聽了都要暴躁。到第五個的時候,賀蘭予終於作罷。最終還是在一個廟宇借宿之時一位方丈送了慧箜一副。賀蘭予少了一次大展拳腳的機會。
慧箜用的最多的就是木缽。最沒用技術含量。就是用個木疙瘩挖了個洞,又打磨又打磨。勉強有個碗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