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一輪明月高懸,冷星寥落。
江風習習而吹,神清氣爽,可濱江路上的行人並不多。
在江邊昏黃的路燈下,走著兩個人,一男一女,一前一後。
後面的男人雙手優雅插於袋中,腳步略顯慵懶,嘴裡輕輕哼著一首不知名的蒼涼小調。
而前面的女人則是蓮步盈盈,如水美眸眺望著大江對岸,輕風撩起柔順的髮梢,丰姿綽約。
“開心嗎?”後面的男人突然問道。
前面的女人怔了怔,沒有停止腳步,柔聲道:“很開心。”
“可你臉上為什麼還寫滿愁意?”後面的男人趕上幾步,與前面的女人肩並肩走著。
女人側頭看了他一眼,微微嘆了口氣,視線轉向西江,似乎覺得有些涼意,雙手環胸,能讓人在盛夏覺得森寒料峭的,只有人心,幽幽道:“這一江春水,能載走多少愁?這一切都不屬於我的,隨時都可能消失。”
男人習慣性地揉了揉眉頭,開解道:“人的一生是短的,但如果總是活在痛苦中,就太長了。”
女人木然,望向他,輕輕一笑,苦笑而自嘲,輕聲道:“謝謝你,葉雲。同時也要說聲對不起,今天利用了你。不過沒關係,過完今天,你我之間應該不會再聯絡了。你剛才也聽到陳道白說什麼了,我是一個風騷的女人,不要離我太近,畢竟人言可畏。”
葉雲嘴角漸漸彎起,戲謔道:“我無所謂,反正陳道白也說我就是一個小白臉,等著別人來包養。”
“別這樣說自己,今天是我不好,把你騙來陪我。但我真的沒想過會讓你處於兩難,就單純地是想氣氣他罷了。”蘇湄不好意思地抬眸望了眼葉雲,纖手十指交叉放著,似乎有點緊張,黯然道,“對不起,葉雲,你是個好人。”
“好人?好人能值多少錢?好人能讓多少人敬仰?好人能保護多少人?”葉雲停下腳步,眼神的淡漠散去,攏聚起一抹妖異,望著天邊明月,輕聲吟出一句唐詩,“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
蘇湄安靜下來,儘管只和他相識了兩天時間,但她已然習慣了這個年輕人氣質上的變化。原來真的有男人可以做到不笑的時候,比猖狂大笑時表現得更加自信與從容,不知道真實的他是冰壺秋月,還是黑暗詭魅。她託著粉嫩腮幫,饒有興致地凝視著這個越來越神秘兮兮的他,欣賞著他悠悠吟出韓愈詩句時的霸氣。
喜歡?遠談不上,更不要說那遙遠到似乎永遠無法到達的愛了。好感?也許有一點。
“跟我說說他吧。”葉雲收回視線,忽然說了這麼一句,看著蘇湄,眼神乾淨空靈。
蘇湄心頭一顫,呆住,眼神逐漸黯淡了下來,蟄伏很多年的哀怨情仇又湧了起來。
她在遲疑著,這樁往事就像厚重的灰塵,一直覆蓋著她心房,從未與任何人傾訴過。
今天就快走到盡頭了,今後也許真就不會再和他有來往,她和他註定只是擦肩而過。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將心事束之高閣呢?
蘇湄緊咬著嘴唇,秀眉微鎖,美眸輕閉,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憶,娓娓道來:“我和他是初中同學,他曾經是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你身上的這套範思哲本來是他的,他在回國前我就預訂好了。我和他第一次見面相識,就是今天早上我們去的那條河邊,那時候,我才剛上初二。”
“正是情竇初開、少女懷春的年紀。”葉雲認真道。
蘇湄黯然神傷,繼續回憶道:“當時學校組織郊遊,我貪玩,就赤腳下河,玩水拾石,卻被河底的玻璃劃破了腳,鮮血浮起來時,我嚇得大喊,卻沒有一個人過來理我。因為當時學校都在傳我被校長包養了,沒人願意去接近我這個騷貨,只有他,跑著過來抱起我上岸。他抱起我的那一刻,我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他了,他為我撐起了一片天,一片晴空萬里的天,他對我,確實是用了心的。”
她雙手撐在護欄上,望著東逝而去的江水,神色一片蕭瑟。
當她對自己說到“騷貨”兩個字時,葉雲的心似被重錘一擊即中,難以名狀的痛。
他靜靜地看著她,沒有上去安慰,因為他知道,那一刻,再多的安慰也是枉然的。
心門,往往是隱秘、迴避的象徵,更是心靈躲進極樂的靜謐或悲傷的秘密搏鬥的象徵。
而回憶,則是一道生了鏽的心門,推開,不僅要花費很大力氣,而且需要很大勇氣。
蘇湄繼續痛苦地回憶著,淡淡道:“後來我們兩個就相愛了,他對我百般呵護,我們就像一般學生情侶那樣,每天下課就牽著手走操場,看落日,談人生。那段日子是我最快樂的。雖然我的謠言還是滿天飛,但是他卻渾然不理,義無反顧地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