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將人推出北門外,那裡的區劃範圍,如果林停晚沒記錯……
“白水城以北有塊地。”鬱熠朝在客棧裡褪下眼紗,“我記得,是容樾王的封地。”
他本想伸手越過林停晚去夠茶壺,但是礙於看不清楚,便順手拿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杯底的冷茶。
林停晚手抵在下巴上,眼神落在虛處,面色凝重,陷在思考中無暇他顧。
“對,這塊地,是江承朗額外找皇後求來的。”
容樾王江承朗,江國大皇子,是妃嬪出的皇帝長子,母親難産而亡,出生時當今皇帝還是太子,新朝成立不久,正值百廢待興之際,舉朝都將其出生視為祥瑞之兆。
盡管當時的太子正東奔西跑平定叛亂,穩固朝基,百忙中對他也是寵愛有加。甚至皇帝遇到帝後,帶入宮中後,由於皇後久未誕下子嗣,便將江承朗過繼到皇後名下,皇後對其視如己出,培養也是按照太子的標準。
直到江承璟出生。
當朝皇後不是高門大第出來的富家閨秀,據說出身貧寒,在皇帝還是太子時,平叛期間兩人互生情愫。當今皇帝倒也是個情種,力排眾議帶入宮中,不顧眾人反對為其封後。甚至不嫌棄她在民間因為討生活落下病根難以生育。
江承璟是她費了半天命生下的孩子,差點難産而死。即使在幾十個太醫的救治下保住了小命,仍是落下了一身的病根。比如頭疾。
可以想見,一個母親有了自己的親身骨肉,再親近的外子終究是外人。江承朗亦如是。
盡管皇後依舊溫和親近,有了江承璟這層關系,兩人很難維持最初的母慈子孝。更為關鍵的是,江承璟搶走的,不止是他名義上的母親。
還有父親和帝位。
但是大勢已定,他確實沒有資本和江承璟爭。
“江承朗是個聰明人。”林停晚無意中端起冷茶飲下,涼意觸及片刻,他突然意識到什麼,歪頭看去,看到鬱熠朝似乎也並無異樣,於是他不動神色斂回目光,繼續道,“他知道自己加封太子無望,便趁著帝後都還照顧他,去討了個封地。”
“容州繁華,交通便利,商業發達,離著京都不遠,確實是個好地方。”鬱熠朝贊嘆,隨即想到容州的形勢,“但是最繁華的白水城,卻不在他的封地範圍?”
“因為白水,是白家的勢力範圍。”
白家祖上倒兩三代,都曾和先帝徵戰沙場,籌備軍資,為新朝建立立下汗馬功勞。白家更是世代皇商,把控著舉國上下的鹽鐵生意,供應著皇糧和宮中一應物件。每年向國庫進獻銀兩高峰時能達到總稅收的三成。如此根基和地位,一個沒有權勢的皇子,是不敢得罪的。
林停晚補充:“所以雖然容樾王封地範圍大,但大多都不富饒。皇後可能於心不忍,求皇帝給他加封一塊。皇帝倒是不介意,讓他自己選。”
“結果選了齊紀縣這麼一塊寶地。”
這裡確實是一塊寶地,三州交界,交通要塞,南來北往的人員彙聚於此,光是關稅和轉運費用,就能讓容樾王在遠處的封地上坐享其成。關鍵是這裡離江承朗的封地有一段距離,平民百姓不知道齊紀縣不歸屬容州白家管轄,白家承擔稅費罵名的同時一個銅板都見不著。
鬱熠朝眯起眼睛,“改日有機會拜訪一下容樾王。”
林停晚:“?”
“識大局,知進退。而且……”
“能想出這種點子,是個有趣的人。”
林停晚盯著鬱熠朝翹起來的嘴角,眼神逐漸莫測而詭異了起來。他停頓片刻,不鹹不淡地說:“寶地的弊端這幾年也顯現出來了,一有洪災,容樾王就要派人來抗洪,安頓流民。”
“所以白義正派人把流民堵在白水城外,其實那裡算是容樾王的管轄範圍?”
按照律法和政策,白義正確實無可指摘。流民不是他範圍內的人,所有也談不上安撫安頓。但是從道義上來說,作為全容州的地方父母官,作為僅有一門之隔的鄰城,眼見著天災人禍,不加救助反而火上澆油,實乃令人唾棄。
“但是,白義正的做法屬實多此一舉。”鬱熠朝說,“看守說流民只能增,不能少。將人都圈緊起來,想去別的地方逃命都不行。我看這陣勢不像是清掃流民,倒像是生怕這遍地的哀鴻不被人發現。”
林停晚猛然抬頭。
“對!”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太子也在城中。
商會期間人員流動巨大,北門附近連個遮擋都沒有,誰都能路過的時候看一眼流民。其他人無所謂,他林停晚和太子等一行人代表的是朝廷,若如太子問起流民,想都不用想白義正會搬出怎樣的說辭:
白水城北門以外的是容樾王的封地,下官無權管轄。
如若再狠一點,將齊紀縣遭洪遇難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呈報一番,盡管江承璟不會歸咎於自己的兄長,但太子來容州一趟,朝堂必然關注備至,難保帝後和朝中悠悠眾口會說出什麼。這樣的風聲傳到容樾王耳朵裡,難免會對這個無意間將他一切都奪走的弟弟産生芥蒂。
死幾個無關緊要的流民,不僅不用安置,還能挑撥容樾王和朝中的關系……
鬱熠朝思考片刻,“江承朗與朝中本就處於不尷不尬的關系,如此煽風點火,意圖為何?”
林停晚倒是沒有回答,他看著鬱熠朝,問出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你知道江承朗為何當不了太子嗎?”
鬱熠朝不解。
林停晚薄唇輕啟,緩緩吐出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