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頭,看到了佝僂著背蹣跚走向病患的袁醫,還有背立而站的鬱熠朝。
“把林公子錯認成文川了?這都能認錯?你眼睛長在屁股上了!”袁滿看了一看袁醫,確認距離聽不到後再次咆哮,“那文川呢?”
虎背熊腰的大漢彎腰囁嚅:“有人看到他下午在悄悄收拾行李……”
袁滿冷笑一聲,“又跑了,又跑了!去給我追,我要打斷他的腿!找不回來,我袁滿的名字倒著寫!”
喧鬧的醫堂,緊隨而來抽泣的關母,低聲的安慰,暴躁的怒罵,還有慌亂的小廝跑進跑出救治病人。周邊一片嘈雜,林停晚卻像是聽不見,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鬱熠朝身上。
昏黃的燈光將他籠罩,白色的袍子泛出溫暖的光暈,這樣也暖不開鬱熠朝。他唇角緊繃,如果能看到眉眼,想來是林停晚沒見過的疏離冷淡。他一言不發,轉身邁入醫堂。林停晚快步跟上,體會了一把很多年前就拋棄的心虛。
奇怪,明明自己沒做什麼。
鬱熠朝負手站於診療門前,夜色吞噬了他,透出無名的涼意。
約莫兩炷香的工夫,袁滿從房中走出,吩咐著下人進去伺候勞累過度的老人家。
“死了?”鬱熠朝面無表情,語氣冰冷中又帶著輕蔑的若無其事,彷彿在說路上不經意被踩死的小蟲子。
袁滿低著頭,神色驚慌。猶豫片刻:“還有一口氣。”
詭異的沉默。
許久後袁滿鼓起勇氣上前,“阿朝,下次瞞著我爹,不接待救治……”
“救!來一次救一次,病一次救一次。”
“阿朝你何苦……”
鬱熠朝從暗處走出,拍拍袁滿的肩膀,溫和如初,“早點休息吧,照顧好袁伯。”
他轉身離開,袁滿望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雙數日子涇關城裡有夜市,吵吵嚷嚷,熱鬧非凡。但今天是單數日子,夜裡的涇關城安寧靜謐,臨到街口拐角處,光亮都被掩去。
“跟夠了?”鬱熠朝突然頓住腳步,他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十二年時間,足夠做太多的事情,發生未料的變故。昔日的街溜子三人組各自奔散,有人重走正道偶爾偷奸耍滑,有人一病不起人生一眼到頭,也有人銷聲匿跡,彷彿從未存在。
正如他和鬱熠朝,踏入了人生從未有過的規劃,在始料未及的錯亂中尋求生機。
醫堂中的人諱莫如深,但是林停晚執著於鬱熠朝的過往。他猜測大火後他的生活很艱難,如此驕傲的前途被付之一炬,任誰也不會輕易接受。他知道他的母親受了難,已然離世,這些年他過的很困難。但同時他也在無常的命運裡掙出一條出路,前方是昏黃的點點光亮,腳下是千鈞的重量,而身後,是無盡的血路。
他走的艱難困苦。
前幾日林停晚像是著了魔,他找各種人聊家常,他旁敲側擊詢問,他想了解鬱熠朝吃過的苦,知道他受過的罪,想補上這十二年一個立體的豐富的鬱熠朝。但是他不敢直接問,彷彿外人訴說的每一段一段苦楚,都是對鬱熠朝的嘲諷。
但是從他在頤安堂門口看到鬱熠朝的那刻起,他想通了。這個人從小便有一身的本事,那些痛苦折磨又怎能讓他輕易屈服。
“還沒到你家。”林停晚的聲音在黑夜中響起。
“我從不用下人。”
真倔啊。
林停晚心中感嘆,靠著清冷的月光走過去拉住了鬱熠朝的手:“你現在用了。”
他的手很涼,靠近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焚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