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停晚夢到一個人,那人看不清面容與身形,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份、他的名字。他一襲白衣,飄飄然來到他面前,可是很奇怪,離得這樣近,林停晚還是看不到他的眼睛。
林停晚一步步靠近、一點點探尋,專注認真地注視,那人卻越來越模糊,直到天地間的白色變得火紅。
失火了,林停晚心中默唸。
他想叫住那人,卻發現他已經沒有了蹤跡。林停晚想大聲呼喚他,可是卻失了聲。徒留天地間無聲的名字空蕩蕩地落下,被沖天的火光捲入無底的深淵。
林停晚當晚罕見地在外進入了深眠,他迷迷糊糊中做了很多夢,場景來回輪換,朦朦朧朧中感受到沖天的火光,瞬間驚醒。月光下,他看到一人鬼鬼祟祟地在開門。林停晚當即掏出匕首跨步而上。
“林兄!林兄!你做了噩夢也不能敵我不分吶!”狗狗祟祟的時清舉起雙手求饒,一隻手還攥著廁紙。
林停晚清醒過來,一陣頭疼。
“我發現有時候還是得聽林兄的獨到經驗。哎呦,不行了,林兄我先失禮了。”時清開啟門沖了出去。
外面星疏月朗,二月的天氣夜裡涼意襲來,一陣冷風徹底吹醒了林停晚。他坐在窗邊盯著樹梢上的月亮看了許久。
月是故鄉明。這裡也能算是自己的故鄉吧。
這個簡陋的客棧建在荒郊野外,為一些江湖中人、鏢客、膽大的商人們提供歇腳之處。這樣的地方,人員魚龍混雜,三教九流具齊,所以為數不多分住戶夜裡都緊閉門戶,掩息遮聲,生怕自己成為哪個不要命的目標。
在如此緊張小心、房門緊閉的夜晚,林停晚的房門被悄聲扣響。
來人是傍晚潑了自己一身面湯的小男孩。他骨瘦如柴,裸露在破衣爛衫之外的面板沒有一塊完整的,胳膊上的青紫傷痕還滲出了不少的血跡。
他扭捏地站在門外,眼睛四下掃尋,緊張地手指反複揉搓。
“大哥哥......救我......救救我。”
林停晚心中一驚,但面色入常,他讓男孩先進屋。傍晚時分觀察到這個男孩,目測他可能是大鬍子的孩子或者下人,被如此虐待設法求救。
但是男孩卻開始小聲抽泣,哭得說不出話,只是反複唸叨著“救我”。
“你爹打你?”林停晚試圖引導。
“他不是......不是我爹,嗚嗚嗚,我爹早就死了。我不......不認識他。”
“不認識他?那你們怎麼會一起來這個地方?”
“我不......不知道,我和我娘走丟了,然後他說送我回家,但是這不是我回家的路,嗚嗚嗚......”
林停晚扶額頭疼,看來這個小男孩被拐賣了,那個大鬍子是個人販子。
果然是安州啊,如此淳樸的民風真是多年不變。
安州遠離京畿而靠近烏胡異邦,朝廷初建還在修養生息,無暇顧及邊緣地域。當地極端的氣候加上動亂的時局,可想而知此地的居民不會很富裕。
在朝廷賑濟的糧款中,安州每年都獨佔大頭,當地生態確實不適宜種植糧食,百姓年年欠收,好不容易盼來一個豐年,還有可能被烽火與馬蹄肆意踐踏。百姓叫苦不疊,但是作為新成立的王朝,江國家底薄的可憐,捉襟見肘,也不能給予安州更好的改善,只能年複一年拖著,放養安州百姓。
當地吃不上飯的人為了活命大顯神通,偷奸嫖盜無所不用其及。林停晚幼時曾在這裡生活,對此淳樸的民風略有感受。
江國建立不過二十幾年,未建國時,戰亂四起,流民失所,生靈塗炭。亂世中百姓吃不上飯,自然也無所謂仁義道德。
人口拐賣便是其中最為普遍的現象。孩子和婦女常被販賣去為奴,在戰時人販曾一度極為猖狂,與軍中士兵勾結,拐賣壯年勞力,送去戰場做炮灰。自江國建國以來,一直在打擊不正當的販賣人口行為,但看來在安州收效甚微。
小男孩捉住林停晚的衣角,把鼻涕和血跡全蹭在衣服上,他絲毫沒有意識到林停晚嫌棄的目光,使勁拽住,可能怕引來大鬍子或者客棧其他人,他壓低聲音啜泣著:“大哥哥,救救我吧!我給你幹活,我從小劈柴燒火,採藥喂豬,力氣很大,求求你!”
林停晚想到自己既沒有灶臺可以燒火,也不養豬,自己的身份要一個小廝在這尋藥的路上只會是個麻煩。他看著男孩緊緊拽著自己衣角,俯下身問:“你怎麼知道我會救你?我要是轉手把你賣了呢?”
他詭異一笑,小男孩登時撒手,止住了哭泣,顯然他並沒有想到這個問題。絕處逢生的勇氣與葬送自己的魯莽往往只在一線之間,不過他還是賭對了,因為林停晚確實是個心軟的人。
林停晚嚇唬完小孩後起身掂量一下自己手中的錢,最後走向時清的包袱,熟練地從錢袋中拿出幾兩銀子準備去贖走這個小男孩,並且以時清的名義,畢竟小男孩找他不如直接找時大善人,他只是替他收個小下人。
“走吧,你時大哥決定去給你贖身。有名字嗎?”
“劉牧。”劉牧踉蹌地起身跟在林停晚身後為他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