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崢嶸朝那方向看一眼,很快被記者纏上:“石醫生,陸主任不在這裡嗎?”
“不在,老師可能是去手術室了,他最近比較忙。張處,李記者,您們看,要不改天再來?”
“改天怕也難約,我們等一等吧。”一道女聲響起,聽起來挺固執。
聽得蘇煜皺了皺眉。
“陸醫生,您坐?”朗書雪壓低聲音問。
賊一樣蹲著的“陸醫生”回頭看了他一眼,迎上他溫和又好笑的眼神,神情有些僵硬。
看了眼朗書雪推過來的小板凳,蘇煜低著腦袋坐上去,做了下心理建設才把頭抬起來——帶著醫生的威嚴——只是嗓門特別低:“你在這裡幹什麼,不冷嗎?”
“我透透氣,不冷。”朗書雪同樣低聲答。他病號服外套了件毛衫,毛衫外又套了件棉夾克,保暖應該是還行。
他坐在一張折疊椅上,腿上有本開啟倒扣的書,折疊椅一旁放了張小圓凳,凳子上是杯咖啡。
蘇煜再一次覺得,他不像個病人。他並沒有像大部分他這樣的患者一樣,被疾病剝奪走精氣神。
“看的什麼書?”蘇煜低聲問。
朗書雪把書拿給蘇煜,蘇煜低頭看去:《悲劇的誕生》,尼采。
嘶,太高階。
和師祖應該挺有共同話題,師祖書架有不少這種書。至於蘇煜,他默不作聲把書又還給朗書雪,改變了話題:“你家裡人這兩天能過來嗎?手術我們一起溝通一下。”
“可以先跟我說嗎?我母親年紀大了,我等手術再讓她過來。”
蘇煜蹙起眉頭,有些為難:“沒有其他家屬?”
“沒有,我母親一個人把我拉扯大的。”說起這個,朗書雪依然很坦蕩平靜。
“陸醫生,您不必有顧慮。”他反過來安慰蘇煜,“我有經驗,也有準備,比起我母親,我想由我和您直接溝通會更順暢,對我的治療也更有好處。”
他很平和,也很理性,而且從就診到現在一直如此。蘇煜想了想,坐在小凳子上,低聲和他溝通起手術方案。
“那就試試您說的保腎方案吧,如果能不透析,我還是想不透析的好。”聽蘇煜說完,朗書雪思考了一會兒,平靜說。
“嗯。”蘇煜點頭,思索著具體的手術入路。朗書雪和別人不一樣,他的身體經不起任何閃失,如果失敗,釀成的後果也比別人嚴重。
“當然,如果保不了,您也不必有壓力,”朗書雪對蘇煜笑笑,口吻輕松,“該切就切掉好了。”
“我沒有壓力。”蘇煜低聲說,但拳頭緊握。
朗書雪又笑了下:“我去幫您看看記者走了沒有?”
他說著,站起來,身體卻晃了下,蘇煜伸手扶住他:“不用了,沒動靜,應該是撤了。”
他說著,又覺得該解釋什麼:“那些記者不知道抱什麼目的來的,我不想應付他們。”
“嗯。”朗書雪點點頭,“他們這樣直接上門,幹擾您的工作,確實不對。”
很好。蘇煜尊嚴得到了極好的維護,他虛扶著朗書雪回了病房,無視了梁樂和老楊等人看見他從天而降那吃驚的眼神,昂首闊步走出病房,片刻又昂首闊步走回來,身後跟著一隊拱衛著他的白大褂——他要查房。
今兒是大查房的日子,頂著師祖身份,蘇煜得替他把所有病人巡一遍。
也許是感染上了一點兒師祖的嚴謹,或者不想出岔子被師祖看扁,蘇煜巡得很認真很嚴肅,下級醫師和實習生們屏聲靜氣、嚴陣以待,連石崢嶸也在被提了兩個問題後,覺得前頭的不對勁兒全是錯覺,他老師分明還是他老師。
很快,他們巡了一圈,到了跟梁樂他們病房對面的女病房。
“謝芝桃,女,25歲,腎內轉來的病人,腎上腺腺瘤導致的醛固酮增多症,藥物治療收效甚微,這次入院是準備做腎上腺切除。”石崢嶸報告自己所管的15床女病人。
“目前血壓多少?”蘇煜問。醛固酮調節體內鈉鉀平衡,一旦增多會導致鈉瀦留,進而導致高血壓,病人的症狀也多由此而去,所以蘇煜最關注的也是這個。
石崢嶸報了日間和夜間血壓,又說了用藥情況。
蘇煜瞭解完情況,正要走近查體,坐在病床旁嗑南瓜籽的中年婦女不耐煩地收起瓜子殼:“光查這個有什麼意思,醫生,那個減免的事到底怎麼說啊?”
什麼減免?蘇煜頓了一下,看她那張有些熟悉的刻薄臉,忽然反應過來,她就是有記者來那天,圍攻他辦公室的家屬之一,還是嗓子最尖、鬧得最厲害那個。
蘇煜緊抿了下唇,好心情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