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做樣子?田香雲斜起眼睛看了眼弟弟:“你沉著臉給誰看?我樣子做了二十年,還沒做夠?我們倆是誰有求於他?你搞搞清楚。”
“對不起,二姐。”田玉林立刻道歉,臉上的陰沉也變成一種深深的疲憊,“醫院的事兒太煩心了。二姐,我害怕,你知道的,我不願再過我們小時候的日子。”
五十多歲的人了,還像小時候一樣,田香雲嘴上罵著他“沒出息”,心卻軟下來:“再怎麼也不會跟小時候一樣。”
她說著,想起小時候穿著破衣爛襖,被母親趕著罵著上親戚家打秋風、招白眼的日子,又厭煩地把那些畫面趕出腦海。
“你現在已經是明康的科主任了,玉林,就是不往上走,也已經強過太多人,我們已經過上了小時候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你為什麼還要那麼辛苦?”
“好日子?二姐你不明白,不往上走,就總還有人要我逢迎。”
“而且,我這個[科主任]馬上就成笑話了。”田玉林臉色難看,“從前看我臉色的人,搞不好今後我要去看他臉色,你看著吧,這科室一分,不知多少人等著來踩我一腳。”
“哪有那麼嚴重,有你姐夫在呢。”田香雲不以為然。
“他沒多少日子了。”田玉林臉更加陰沉。
田香雲怔了下,在沙發上坐下,有些失神:“還有多久?”
“看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吧。”
田香雲沉默下去。雖然她跟陸起元沒什麼真感情,陸起元更多把她當個保姆,她呢,也不過把他當棵搖錢樹。
可眼下這棵樹真要倒了,她還是生出一股無依無靠的慌張來。
田玉林卻沒空注意這些:“二姐,這段時間很關鍵,你一定得幫我,讓姐夫走他的人脈給我活動活動。”
“我幫你了。”田香雲不高興,“好話給你說了一籮筐,再說他該煩了,他現在什麼脾氣,你今天又不是沒見到。”
看到了。
“也是賤,”田玉林又笑又恨,“我為了他的病勞心費力,他一點兒好處不給,人家不稀罕他,他偏偏要往上貼,貼不上還生氣。”
“氣狠了,興許就丟開了,”田香雲道,“他們父子又沒什麼感情。”
“不,二姐,你不瞭解你丈夫。”田玉林冷笑,“他要面子,他老丈人和大舅哥都死了,他還在跟他們較勁,想陸回舟走他鋪的路,這事兒他不會輕易丟開的。”
“那你說怎麼辦?”田香雲皺眉,“不然你跟陸回舟緩和緩和關系?你不是說他那個基金比你姐夫還有用?”
“不可能了,姐。”田玉林點了根煙,眉頭擰成川字。基金會那場會議上陸回舟向他投來的一瞥,還有陸起元病房外他那句“你有心”,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也是。”田香雲說。
她實踐過。剛發現自己生不了孩子那些年,她很是花了心思想跟陸回舟拉近關系,奈何她這個繼子是刀槍不入的,他對誰也挺有禮貌,但誰要想跟他拉近關系,他眼裡的疏冷足能叫你知難而退。
那要如何是好,田香雲替弟弟發愁,田玉林卻吐了口煙,拿定了主意:
“還得靠陸起元。他頑固,我就讓他徹底對他的好兒子失望,推我上去,好幫幫他沒用的兒子……”田玉林說著,漸漸目露精光,“姐,我知道怎麼做了。”
1998年。
第二天是週六,天下著雨,陸回舟沒去醫院,驅車到夢溪園——他老師方溢之的住處,登門拜訪。
“你看看這份報紙。”
方老性情利落,慣於單刀直入,見他進來,不等他張口,先把手上的報紙遞給他。
是份本地報紙,健康新聞一欄,報導了明康醫院泌尿外科對腎癌手術的“最新進展”,報導很短,但“改良”“創新”等字高頻出現。
“是要捧殺你啊。”摘下老花鏡拋在桌上,方老沒好氣地說。
“您不必生氣。”陸回舟知道他血壓不好,反過來開口勸慰。
“你一向沉得住氣,這回怎麼著急了?”方老不解地問。
部分切除術的事,陸回舟跟他探討過。
方老當時坦言過他自己的看法:人們厭惡癌症、害怕癌症,為了消滅腫瘤不惜代價,以至於往往忽視了身體本身這個根基,忽視了生存質量。
以腎癌的高複發率和腎髒功能的重要性看,對一部分適用患者,嘗試採用部分切除術,方老是贊成的。
這是基於他多年所接觸無數例病人而形成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