腎病患者常有免疫功能紊亂,梁樂在準備移植,用著免疫抑制劑,更加容易感染,這種時候,他還敢去烏煙瘴氣的遊戲廳,不是太叛逆,就是他們手術教育沒做到位。
從小孩兒敢跟寸頭耍橫看,前者多半跑不掉。
“沒家屬陪?”蘇煜問。
“……算有。”主治醫師陳文鶴糾結答。“這孩子媽聽說是後媽,跟他關系挺僵,沒怎麼來管過,一般是他爸來,但他爸挺忙,經常見不著人。”
“也怪可憐的,他生病不舒服跟誰也不說,自己硬扛著,發燒就瞎吃幾顆感冒藥,不知道扛了多久,在學校暈過去了才被送來醫院,一來病情就很重了。”
蘇煜沉默了一會兒,把病歷還給陳文鶴:“等家屬過來跟他們說一下,這種情況以後務必避免。”
“是。”陳文鶴點頭,“等他爸爸回來我立刻找他談。”
“小孩兒不懂事,今天多虧了您。”自己管的病人惹出亂子,陳文鶴有些心虛後怕,小心看“陸主任”臉色。
“陸主任”臉色果然不大好:“十五歲,不小了。”
有的孩子六歲,已經比他懂事一百倍,吃藥打針從來不哭不鬧,還分出心安慰別人。
可是卻永遠沒有了生的機會。
蘇煜緊抿了下唇,沒再說什麼,也沒再多關心梁樂,只交代陳文鶴把抗生素預防性用上,很快被石崢嶸叫去上手術。
陸回舟昨晚的交代沒錯,蘇煜今天果然有5臺手術,不過傍晚又加了一臺急診,蘇煜像被上緊的發條,“看資料——做手術”無限迴圈,什麼都顧不上想,也許恰是因為什麼都顧不上想,他的手竟也沒怎麼癢。
一直忙到晚上快八點,蘇煜回到泌尿科病區,身體很累,心情卻意外不錯。
“主任,要訂您的夜餐嗎?”值班醫生問他。
“不用。”蘇煜一口拒絕。夜餐無非是食堂打包的盒飯,沒意思,外頭還有那麼多新鮮刺激的美食等著他。
不過,走出辦公室,蘇煜看了眼病房,遲疑一下,到底腳步一拐,走向病區。
不是關心病人,他只是不想出岔子被師祖瞧扁。
巧了,經過護士臺、走進病區,左手第一間,就是梁樂的病房。
這是個三人間,有陽臺、洗手間和儲物櫃,房間自然比不上2025年整潔先進,但就九十年代來說,已經相當不差。
病房裡,三張病床靠牆排成一排,靠門的床位空著,中間床位上躺著個大爺,梁樂則靠窗。
窗跟床之間還有空隙,放了張標配的小桌子,桌子上淩亂堆著鋁飯盒、衛生紙、水杯、捲了邊的雜志,桌子旁邊卻很整潔,安置著一把漂亮的、和病房格格不入的吉他。
病房門沒關,蘇煜不聲不響走進來,目光第一時間被那把吉他吸引,有些驚豔地掃過它,才看向梁樂。
這個老是陰沉著臉的叛逆少年,正靠在病床上,低著頭,毫無抑揚頓挫,給隔床的大爺念著報紙。
一截白胖的脖子跟床頭收縮的輸液瓶架子形成兩個支點,中間……架著一坨大紅毛線。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正坐在兩張病床間的凳子上,戴著花鏡,藉著這古怪的“毛線架”,不緊不慢織著毛衣。
這奇奇怪怪、偏偏又透著溫馨的一幕把蘇煜看愣了,還是他身後的石崢嶸咳了一聲,中間病床上那躺著聽報的大爺才反應過來,支起身子:“呦,陸主任來了?”
梁樂跟著抬起頭來。
他接觸上蘇煜的視線,順著蘇煜視線看向自己脖子上的毛線團,頓時明白蘇煜眼神為什麼那麼怪,少年下意識繃起臉,去抓脖子上的毛線,然後“啪”地被拍了一巴掌——“別亂動!”
梁樂看了眼老太太,胸口起伏了下,但,還真就一動也沒動。
老太太旁若無人,繼續織她的毛線。一根毛絨絨的紅毛線,也旁若無人,圍著梁樂脖子繞了個圈掉下來。
蘇煜神色複雜:“這你奶奶?”
“不是不是,這我老伴。”隔床大爺搶答。
蘇煜嘴角抽了抽,走近在外敢跟混子硬剛的少年:“被綁架了你就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