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不是平白無故說的。蘇煜馬上要主刀的這臺手術,是一臺腎腫瘤患者的自體腎移植術。
所謂“自體腎移植”,簡單說,就是患者的腎髒腫瘤複雜,在體內不好切,熱缺血時間不夠,於是把腎取出體外,泡在冷凍液裡切除腫瘤,切完再給病人移植回去。
一般這麼複雜的腫瘤都是採取根治性切除,不用這麼麻煩,但今天這個患者特殊,她是孤立腎,做了根切,就會完全喪失腎功能。
“聽說左腎當初就一指甲蓋大的小腫瘤,要是沒根切,今天咱們哪兒用這麼麻煩,純給他們前輩擦屁股。”程覃說。
擦個鬼。蘇煜面孔一沉:“嘴巴臭可以不張。”
周從雲也較了真:“話不能這麼說啊程哥,時代不同,理念不同,從前大家一致的標準就是凡惡性腎腫瘤都得根治性腎切除,這不能賴——”
“賴”到一半,周從雲聲音猛然高了高:“誰啊?這麼缺德!”
順著他視線看過去,蘇煜眼神忽然閃爍了下。
程覃則湊近了,才看清蘇煜櫃門貼的那張端肅的帥臉上,不知道被誰拿細黑筆畫了一圈羊毛卷絡腮胡,外加一副年代感老花鏡。
“嘿,誰家熊孩子幹的好事?”程覃咧開嘴。
誰?更衣櫃按科室分,能開蘇哥這櫃門的肯定是他們科的人。
周從雲心痛撥拉出照片縫隙裡被人亂糟糟塞的小樹枝,懷疑地看程覃一眼:“程哥,你跟蘇哥卷歸卷——”
“別血口噴人啊,”程覃一下聽出他意思,“誰幹的誰是孫子!”
砰!蘇煜合上自己的櫃門,響亮的聲音嚇了眾人一跳。
幹嘛?
“真不是我!”程覃憋著氣說。
蘇煜沒搭理他,看了眼被周從雲扔地上的桃木枝,強忍著沒撿,板著臉出去刷手。
程覃加快動作跟上他:“我沒那麼幼稚,我作踐人老前輩幹嘛,虧不虧心?”
虧。但是他師祖不老。夢裡見過。
蘇煜最近反複做兩個夢,一個是噩夢,另一個,和師祖有關。
他總夢到這位英年早逝的師祖在一間空蕩幽靜的書房讀書治學,前晚,還在夢中因為小腫瘤根切的問題跟對方吵過一架。
師祖真人很帥——吵架也不影響這一點,但反複夢見,再帥也讓人心裡發毛。
何況,過於逼真的夢據說是精神分裂的先兆。
蘇煜攥了下手指,努力不去想什麼夢。
他還年輕,還不想瘋。
“別吵我。”他撇開嗡嗡唸叨的程覃,走進手術室,伸手讓護士給戴手套,強迫自己專心,看向手術臺。
“誰吵你了,是你們先冤枉人。”程覃緊跟在蘇煜身後,隱蔽看了眼他手腕上那條刺眼的疤痕,小聲了些,“你有把握吧?”
蘇煜不想搭理他,抿緊唇,張握了下手指。
他很好。和以前一樣好。
深深呼吸,蘇煜壓下雜念,也壓下那絲若有若無的癢意,走向手術臺。
此刻一切靠後,蘇煜眼裡,只有手術。
但是,走往手術臺的過程,他卻恍惚了下:“師祖?”
他看著眼前挺拔的身影,緊緊皺起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