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裡一片昏暗,只有頂上一排七個細小的氣孔露出:室內不過八步方圓,僅放了一張小小座榻,便也只能餘一人立足。齊粟娘貼在門上想聽外頭的動靜,卻聽不到半點聲音,只有大街上行人的喧譁聲透過氣孔時有時無地傳了進來。
齊粟娘雖是不喜這種茫然等待的感覺,卻也只能咬著唇兒,坐到座榻上,抱著膝頭呆呆看著那一排氣孔,“哥哥,都怪你,每回都是因為你,讓我在這樓裡撞上了四阿哥……”
也知時間過了多久,齊粟娘默默等待著,仰頭看著那一排氣孔一個接一個慢慢地變暗,最終與周圍的黑暗溶為一體,僅餘下一個孔洞中散著微微的光。
“陳大哥……陳演……”
微弱的哭泣聲慢慢響了起來,在封閉的密室中無力地迴盪著,“蘇高三有那麼好麼……比我還好麼……”
小孔中最後的微光終是消逝了,密室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歡宴散去,連震雲急急開啟暗室之門,燭光照入,見得那婦人斜倚在牆上昏睡,滿臉淚痕。連震雲心中大慌,倚在座榻邊扶起那婦人,“夫人,夫人,可是怕黑?對不住,方才……四爺……我……”
正關門退出的連大河一驚,忍不住輕咳了一聲,連震雲一呆,猛然間想起眼前的婦人受十四阿哥殊遇,只得半路吞聲,好在那婦人似到得此時方半半回醒,一面揉著眼睛,一面含糊道:“什麼……”
連震雲滿心愛憐,扶著她的纖腰,柔聲道:“方才那位爺走了,恰好又來了別的客人,為免閒話,不方便開門,所以才……”看了看黑漆漆的暗室,怕她受了驚,待要在她耳邊輕聲哄慰於她,卻終是嘆了口氣,在那婦人察覺前,收回了手。
齊粟娘半夢半醒,隱約知曉門開,摸索著下了座榻。她走到了門邊,方一睜眼,便被滿室的十多架燭臺之光所刺,頓時抬手掩目,微微呻吟一聲,轉過頭去。
連震雲正不捨她離開懷抱。雖是不敢再摟抱於她。卻藉著密室窄小。與那婦人親密無間。讓她靠在胸前。“夫人……眼睛疼麼……”微微彎腰。低下頭來。看她死命揉著通紅地眼睛。哄著道:“揉著更疼……閉上眼。一會兒就好了……”
齊粟娘此時已是醒過神。又覺得眼睛痛疼已退。睜開眼一看。卻正貼在連震雲胸前。頓時驚了一跳。猛地向後一退。後腦重重撞在牆上。痛得她輕呼一聲。
連震雲一呆。連忙拉著她走出密室。到得燭臺前。方要低頭看她地傷處。卻見得那婦人猛然避到一邊。彎腰掩嘴。喉間出聲。似要嘔吐。
連震雲驚得不輕。連忙扶她坐下。“夫人。夫人怎麼了?”見得她又是吐出了幾口清水。連忙叫道:“大河。點盞茶來。”
八仙桌上皆是殘羹冷炙。菊花酒也被喝光。顯是賓主盡歡。齊粟娘只覺頭上撞疼。心口就是一緊。午、晚未進食。空空如也地胃裡湧出一股酸意。吐了幾口清水後又連連作嘔。此時卻連清水都吐不出了。
連震雲見她雙目含淚。滿臉通紅。一頭是汗。知曉她難受至極。一面柔聲安慰。一面抬手待要去接連大河捧上地核桃杏仁茶喂那婦人。頓了一頓。卻又慢慢縮了手。輕聲道:“夫人。茶來了。
”看著那婦人抬起頭,從連大河手中接過茶,慢慢喝著。
連大河低聲在連震雲耳邊道:“夫人看著未進食,要不要……”
連震雲點了點頭,看向那婦人,“夫人,用些細粥可好……”
齊粟娘喝了大半碗核桃杏仁熱茶,已覺心裡好了許多,搖了搖頭,抬頭看向連震雲,勉強笑道:“不勞大當家費神,天晚了,我要回去了。”說罷,站起身來,將茶盞放回桌上。她退開幾步,向連震雲微微一福,“今日多謝大當家庇護。”
連震雲無奈回禮,“夫人客氣。”頓了頓,“我送夫人回去……”
齊粟娘正要說話,聽得樓道上有人喚道:“奶奶,奶奶……”
齊粟娘心中又驚又怪又喜,連忙應道:“比兒,我在這邊……”說話間,急急走到房門前,拉開房門,笑道:“比兒,我在這裡,你怎地來接我了,外頭天好黑,你也不”說話間,猛然一怔,聲音卡在了嗓子裡。
門外小連躬身施禮,道:“小的給奶奶請安,爺打小的先來和奶奶說一聲,爺原擔心奶奶一個人上京城,要隨後趕過來,沒料著半路上遇上兩江總督過境封河,又在揚州府裡核查倉銀,爺心裡急得不行,現下大爺送信過來才安心一些,爺還有幾天船程,讓奶奶和大爺在高郵住著,千萬等他過來接……”
比兒扶著齊粟娘坐上紅油垂銀頂、天金重沿銷錦走水圍的四輪騾車,小連提著燈籠,在前頭牽著騾馬,慢慢走在州衙前的西街大路上。
齊粟娘靠在車廂裡,聽得比兒坐在車廂口和小連慢慢說話,“小連,理兒在家裡還好罷,奶奶出來沒帶她,沒有哭鼻子罷?”
小連笑道:“比兒姐姐最知道她,她哪裡會不哭,不過,倒不是因為奶奶沒帶她出門哭,她只是覺著奶奶也沒吩咐她一聲兒,叫她好生照看爺,急急地就走了,她心裡難受罷了。”
比兒輕輕笑著,“這孩子太實在了些,不過有她哥哥七夕和妹子長生,她必定哭不了多久。”微一猶豫,“七夕”卻又頓住。
小連回頭看了比兒一眼,又看了看車廂裡,點頭笑道:“原是奶奶體恤她,理兒她只要一天見不著七夕和長生,怕是連覺都睡不著。”頓了頓,又道,“爺這幾日沒見著奶奶,又擔心奶奶在路上不安穩,也是吃沒吃好,睡沒睡好的。”
比兒笑了一笑,又收斂了去,“爺已經把蘇姑娘贖出來了?”
小連微一猶豫,低低答道:“事兒是託韋先生辦的。爺看了***信,擔心奶奶,趕著出了揚州城。現下又急著向高郵趕。蘇姑娘她還住在十弓樓裡。”他再度停頓下來,片刻又道,“中秋那晚,爺聽得奶奶不回家了,就想著正巧把事兒和韋先生商量著辦了,所以未回來……比兒姐姐,蘇姑娘若是沒給奶奶磕頭敬茶,爺不會外宿地……平日裡皆是韋先生他們相邀……同去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