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坐了御船從清河碼頭出,頓時把清河縣鬨動,聽家裡接了一回駕,受了賞,縣裡的官吏、鄉宦、士紳紛紛上門恭賀。
相氏坐在齊家堂屋裡,一邊喝著梅湯,一邊聽王婆子口沫橫飛地講述她面聖的經歷,笑得不行,“王婆,你那會兒哪就看出皇上是皇上了?你要早看出了,還不多給皇上磕幾個頭?”
齊粟娘笑了出來,“王婆婆已是極有眼力了,我當時都嚇得不行,深怕一個不好,她說錯了話,惹皇上生氣,沒料到皇上還賞了她。”
王婆子臉上笑得和菊花似的,從懷中摸出那五兩雪白紋銀,捧在手心裡看了又看,“沒得說,這銀子是不能使了,俺老婆子回家就供在神櫃上去,一天三柱香敬著。這可是皇上御賜給俺老婆子的,等俺兒子從揚州回來看俺時,俺就告訴他,這以後就是咱們家的傳家之寶”
齊粟娘與相氏相顧失笑,送著王婆子得意去了,相氏嘆道:“也不知蓮香在揚州怎麼樣了,連大當家這兩年雖是月月派人過來查問清河漕上的事務,她也帶了幾封信來,到底沒在眼前。聽說揚州那邊世風兒浮華,揚馬蘇戲一個個都是往屋裡抬。外頭帶著見客飲宴,多也是河房樓館裡的女人。吟詩作對的,只說是名妓風流。便是宅子裡的正經婦人,也多是上女學,結詩社……”
齊粟娘聽得咋舌,只覺揚州果然是漕、江要埠,江南大鎮。她搖頭道,“信裡倒也沒有聽她說,或是連大當家沒興致弄這些”亦嘆了口氣,“或是她忍著不說罷了……”
齊粟娘送得相氏走到門邊,相氏頓住腳步,似是猶豫半會,從袖中取一張單方放在齊粟娘手中,輕聲道:“你好歹試試。”說罷,便上轎去了。
齊粟娘握著單方,站在門前,遠遠眺望山崗上天妃宮簷,立了半晌,走回內室。內室裡仍是一色兒的紅木鑲銀的傢俬,硃紅雙喜雲錦帳幔因著下了好幾回水,少了幾份綺麗之意,已是舊物。
齊粟娘坐在妝臺邊,開啟妝盒,將單方與齊強的信放在一處,取出藍布蓮枝家用錢袋放置一邊,慢慢清點盒中的私房金銀。
幾日過去,已是入了四月。江南四月,時時飄著朦朦細雨。齊粟娘收了暖籠上的烘乾的貼身底衣,坐在床邊整理,七八件底衣眼見著要疊完,齊粟娘不經意抬眼,突見著內室門前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
齊粟娘吃了一驚。定神看去。卻是陳演站在門前。他身上地石青八蟒五爪陽文縷金鷺補服官袍被細雨浸得亮。頭上地白水晶頂子大帽邊溜著一圈兒雨珠。將落未落。皂色朝靴四周淺淺積著一灘水。
齊粟娘又驚又喜。放下手中地抹胸。迎上前去。“陳大哥。怎地一個訊息也沒有就回來了?快。把衣裳換了。”說話間。便伸手摘下他頭上地帽子。露出了陳演微帶不安地臉。
“粟娘……”陳演握住齊粟娘給她解衣地雙手。低著頭。輕聲道:“皇上下旨。要我停職在家。閉門思過。留後議罪……”
齊粟娘唬了一跳。驚道:“陳大哥。你什麼地方惹怒皇上了?”雙手撫上陳演地面頰。低頭急急看探他地身子。“皇上沒有讓你受皮肉之苦?”
陳演見她受驚。連忙抱住她道:“沒有。你放心。皇上沒有打我。皇上就是讓我回家待著。不準出門。也不能升衙理事。”頓了頓。慢慢道:“我想。我這個官是做不成了……”
齊粟娘鬆了口氣。嗔道:“多大回事兒呢?佇在這裡半會不出聲。嚇我一跳。
你原就不想做主官,皇上不讓你治河,咱們就回高郵老家去,家裡有屋有地,還能餓死咱們倆?”笑瞪了他一眼,“走開些,你身上**的,仔細把我弄溼了。”
陳演連忙鬆了手,老老實實抬頭伸臂,讓齊粟娘替他脫衣。齊粟娘方給他除下官袍,正要轉身去衣箱裡取家常舊衣,卻被陳演從身後一把抱住,“粟娘……”
齊粟娘回頭看他,“怎麼了?”
陳演將頭埋在齊粟孃的肩頭,過了半晌,含含糊糊地道:“你也做不成誥命了……”
齊粟娘卟哧一笑,“你就擔心這個?我平日裡像個官迷麼?”伸手推了推陳演的腦袋,“走開,你好重,快過來穿衣裳,小心著涼。”
齊粟娘牽著陳演走到衣箱前,開箱取了一件半舊細葛衣給他穿上,笑道:“說,怎麼回事?”
陳演一邊覷著她的臉色,一邊小心道:“我奏摺裡指稱的二十二處失修堤壩,皇上去看了十二處,全都修好了。皇上狠狠訓了我一頓,說我查實不清,干涉河政,將我趕回來思過,倒也沒別的事。”
齊粟娘見他面上雖是小心,語氣卻不自禁越漸輕鬆,似是還微帶笑意,瞪他一眼,替他繫好腰帶,“歡喜了?堤壩修好了?你得意了?”
陳演臉一紅,抱緊齊粟娘,結巴道:“等回老家後,我……我就到高郵城裡去賣畫,做西席,攢了錢買兩個丫頭回來侍候你,不讓你吃苦的。”
齊粟娘笑得不行,在他胳膊上狠狠擰了一把,“你膽子也太大了,為了這事你得罪了多少人?若是這二十二處堤壩未在皇上巡視前趕修完好,便是身為河督地張大人也難逃失察之罪,更不要說那些人的主子了。”
陳演疼得裂嘴,卻不敢叫,陪笑道:“張
白著呢,我上奏摺前就給他打過招呼了。與其讓他爺,還不如我去。有他在,那些人彈劾我時不敢使手段生捏硬造,只能空口說我索賄,那也要我們家裡有才行。”見得齊粟娘臉色漸好,摟著她進了內間,坐在床邊,“只有高家堰,是肯定補不上的,有它在,虛言欺君殺頭抄家的罪名就按不到我頭上來,又能趕在汛期前修補個七七八八。二十二處堤壩全補好,加上高家堰,換一個六品官,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