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歇了功,靜靜的舒緩著全身,這才抿了一口泡好的茶湯,熟悉的味道浸潤了她的嗓子,彷彿連心肺都滋潤了起來。
她想,之所以她竟然能把腦海中所想的每個角色的身段和戲份做的分毫不差,竟然是要拜那段歲月所賜。
每一天每一夜,因為孤寂而好像拉長了數倍的時光,因為必須找東西填補心裡那一大片痛徹心肺、活生生撕裂出來的空白,所以一出出的戲,一個個的角色,一套套身段,一句句唱詞——哪怕不是她原本的青衣行當,為了讓自己不被天長日久的空曠逼瘋,這一切都深深鐫刻進了她的心中。
現在,又經由她的心中,自然而然的流淌在她的全身裡。
雖然再不能登臺,可她總算再次和這方戲臺相連了。
門聲響動,她回頭望去,見微光裡有人進來,看身形纖細,想必是哪個女伶。
商雪袖不知道現在到了什麼時候,但顯然也不算早了。
待等那人走近了,商雪袖才看出來是金香鈴,臉上不但沒有什麼歡喜的神色,反而有些哀哀慼戚的。
商雪袖心裡便“咯噔”一聲,道:“昨晚演砸了?”
金香鈴搖搖頭,便抽泣起來:“演的時候好好的,”她不敢放聲哭,用帕子捂了臉,結結巴巴的道:“商教習,我可能害了你了。”
“先別急,說清楚怎麼回事?”
“昨晚上的堂會唱的好——嚴大人給的賞賜不少,然後金班主讓我下來陪嚴大人和他那個師爺喝酒……”
商雪袖臉色便有些不好,又聽金香鈴道:“我不願意,我只說師父不讓我飲酒。嚴大人和他師爺倒不曾和我這樣小小的伶人較真,並沒說什麼,可回來的時候老闆臉色不好……他說我還這麼小,學的不怎樣就敢得罪人,以後不讓我登臺了。”
商雪袖拍了拍她肩膀道:“不妨事。”
“我怕金老闆趕你走。”金香鈴紅了眼眶,抬頭看著商雪袖,臉上盡是愧疚之色。
“不會的。”商雪袖笑了起來,“你提早過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件事,我感謝你,你放心吧,去洗洗臉去,過會兒開始練功。”
看著金香鈴下去了,商雪袖才沉思起來。
被趕走?這肯定是不會的,且莫說金老闆已經付了半年的銀子,就算是沒付錢,契約在那兒,她沒有出過錯,也沒有違約,班子就不能無緣無故的趕她走。
她想的是其他的事。
伶人被輕賤——這樣的小班子,陪酒,站臺,都是常事。
她以前在牡丹社的時候,也不得已做過像陪酒這樣的事兒。
只是那時候還小,大多都是綠牡丹擋在前面,現在想想,綠牡丹也是自有她的一套本事,竟然一直安然無恙到最後,得到了都護府那樣在綠牡丹她自己看來極好的歸宿。
可不管怎麼說,伶人是早已被脫了賤籍了的。
這不知道是六爺費了多大的功夫,才做成的一件事兒,為的就是伶人能堂堂正正的站在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