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萱一怔,不知如何作答,茫然地抬頭看了眼太子,很快又低下。
太子再問一遍,“你可曾因你父母之事怨恨於我?”
楊萱仔細想一想。
若說恨,不是沒有,可並不強烈。
或許是因為她已經歷過一次,知道前世就是太子登基為帝。不管是誰上位,首要的肯定是剷除異己。
楊修文身陷黨派之爭,被處死已在預料之中。
所以,只是傷心難過,對太子卻沒有太多怨恨之意。
何況,怨恨有用嗎?
能讓楊修文死而復生嗎?
楊萱輕輕搖頭,“不怨。”
太子道:“此話當真?”聲音裡有不容忽視的威嚴。
楊萱身子俯得越發低,“當真。”
太子忽地從懷裡掏出一物,扔在楊萱面前,“你看這是什麼?”
楊萱嚇了一跳,本能地躲閃了下,那物落地,竟是一本奏摺,奏摺裡夾著張字條,飄飄悠悠地正落在楊萱眼前。
上面字型纖柔娟秀,明顯是出於女子手筆,可這肯定不是楊萱寫的。
再者,即便她寫了字條,也找不到門路呈到御前。
奏摺並非任何官員都有資格呈上。
楊萱訝然地瀏覽一遍字條,又攤開奏摺看了看,大約明白了一二。
字條是一名顧姓官員的女兒所寫,主要是替自己父親申冤,且控訴太子暴虐成性濫殺無辜。
姓顧的一家跟楊修文一樣,都是六月被處死,家產也是盡數被抄查,只留下孤苦伶仃一個女兒。女兒無以為生,吊死在自家被收走的宅院門口。
臨終前寫下這張字條,也不知透過什麼門路送到一位姓嚴的御史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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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獨有偶,還有位同樣家世的郭姑娘卻是被人羞辱,以至於不願偷生,吞銀自盡。
嚴御史慷慨激昂揮灑文字,指控太子沽名釣譽假仁假義,看似對犯官開恩,最終孤女無依無靠,照樣是死路一條。
御史將奏摺呈到御前,因為啟泰帝仍臥床不起,奏摺不可避免地就落在太子手裡。
太子估摸著楊萱看完摺子,開口問道:“楊萱,你是以何為生?”
楊萱避重就輕地回答:“三舅舅回揚州奔喪,將京都的兩處鋪面留給了我,另外在大興還有一處田莊,足以衣食無虞。”
太子又問:“倘或你沒有鋪面,沒有田莊,你可會尋死自盡?”
楊萱想一想,搖頭道:“我與弟弟現今借住在蕭大人家中,既有安身之處,生活也有依靠,所以不會求死。”
太子看向範直,“哪個蕭大人?”
範直低聲答:“就是蕭礪,上次在沐恩伯府盜取書信的……現下在大同辦差。”
楊萱續道:“假如沒有弟弟在身邊,而且又沒法護得自己清白,可能也就不想活了……”
“一派胡言!”太子勃然大怒,“啪”一掌拍在案面上,震得案上茶盅茶壺叮噹亂跳,“想我在西北被蠻夷包圍,三日水米未進,幾無生路都沒想過自盡,還有許多將士被毒箭射中腿腳,為了保命不惜砍掉雙足,哪像你們,空長了兩隻手兩隻腳還不惜生命?早知如此,合該將你們盡數處死,免得本宮再受詬病。”
楊萱原本嚇得要命,可聽到太子此番話語,突然就不怎麼害怕了,心也漸漸定下來,低聲道:“殿下容稟,人跟人是不一樣的,殿下不能以己度人。殿下說,有些將士寧肯失掉雙足也要留得性命,他們固然值得敬佩,可那些一心赴死的也並非完全沒有可取之處。假如他家中貧寒父母老邁,他不能孝順父母,反而要讓父母照顧,他不能擔起養家重擔,反而要花錢養傷治病,兩相權衡,死掉或許還能減輕家中負擔……不管是生是死,都有他們自己的理由,對於嚴姑娘和郭姑娘也是如此。”
太子冷聲問道:“她們都有理由,就本宮沒有理由,這都成本宮的錯了?”
“不是,”楊萱抬起頭,“我們能苟活世上實是殿下格外開恩,只是各人能經得住的難處不一樣。有些人手裡有十兩銀子就覺得日子窮苦得沒法過了,有些人兜裡只有三枚銅錢,還樂呵呵地說能買只素包子吃。她們既然想尋死,肯定是覺得沒有活路了。可不管怎樣,生死是她們自己的選擇,不能遷怒到殿下頭上,我想定然也有許多人感激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