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事後諸葛亮, 專門雨後送傘。
人都不在了, 他特地過來說這種話,豈不就是來添堵的?
楊萱冷冷地道:“你要是有心相救, 早就救了,何必非得找到我?”
“因為我是為你而來,”夏懷寧目光牢牢鎖在她臉上,“萱娘,上一世我們雖無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 現在我們又一同重生, 合該延續前世的緣分……你且想想,這個世間唯你我兩人窺得了先機,倘或我們攜手, 豈不比別人更多機會更多勝算?我又非愚笨之人,前世能考中探花,這世必然會更上層樓。萱娘, 你跟了我, 必然會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有什麼不好?”
見他說得坦直, 楊萱索性也開啟窗子說亮話,“夏懷寧, 你是真把我當傻子?前世我過的什麼日子, 你清楚我也清楚, 前世我怎麼死的, 你不會心裡沒數吧?我即便再沒腦子, 也不可能傻乎乎地再湊到你家去……”
“萱娘,”夏懷寧打斷她,“這一世不一樣,我們不跟我娘一起住,我們另外接辦宅院或者外放也行,只我們兩個,然後生個跟瑞哥兒聰明伶俐的孩子,好不好?”
楊萱搖頭,“不可能,夏懷寧,就算拋開前世的那些恩怨,也不可能。你太會算計了。”
夏懷寧怔了怔,面色變得鐵青,唇角卻慢慢綻出笑來,“我就是會算計又怎樣?總有一天也會算計到你頭上,要你跪著求我收了你。”
這個人,大庭廣眾之下竟然說出這種無恥的話。
楊萱氣極,怒道:“滾!”
夏懷寧笑意更濃,篤定地說:“萱娘,別說我沒提醒你,不要把寶押在蕭礪身上,我會把他的路一一堵死,讓他當不成指揮使,甚至連個百戶都當不上。你,早晚還是我的,不信,你走著瞧!”
“唰”一下甩開手中摺扇,邁著方步離開。
楊萱看著他一搖三晃的背影,想罵人罵不出口,只恨恨地道:“待會讓你摔個嘴啃泥才好。”話說完,瞧見蕭礪已從行刑臺上跳下,大步朝這邊走來。
熾熱的陽光照著他麥色的臉龐,黃豆粒大小的汗珠子不斷地順著臉頰往下淌,白色的護領處已有些洇溼。
鴉青色長袍的袍擺掖在腰間,上面沾了血,好幾處暗紅色的血痕。
看上去有幾分狼狽。
這狼狽淡化了他身上與生俱來的兇狠戾氣,而多了些尋常男人的笨拙。
原本,裝殮屍身是該楊萱與楊桂分內的事情。
楊萱急步迎上前,掏出帕子道:“大人,擦把汗。”
先前蕭礪的帕子被她擦了眼淚,這會兒掏出來是她自己的。
淺淺的湖色,左下角繡幾片嫩綠的萱草葉。
蕭礪搖搖頭,抬臂用衣袖擦了,“壽衣換上了,楊太太一直不能閤眼,你過去看看,然後就封棺。”
楊萱“嗯”一聲,提了裙角跟著蕭礪身後,小心地避開地上血漬,走上刑臺。
刑臺幾乎被血染紅了,有幾家人也在裝殮入棺,還有好幾具沒人收撿的屍體橫在地上,身上衣衫被血液浸透,已經看不出原先的顏色。人頭則雜七雜八地堆在一處,臉面上血肉模糊,蒼蠅嗡嗡地圍著亂飛。
若非至親之人,根本辨不明身份。
因為天熱,刑臺上已經散發出隱隱的腥臭之氣,令人作嘔。
前世,夏太太不允她出門,她就未能及時前來裝殮,直到兩日後,才央求夏懷寧讓楊修文等人進了棺槨。
她本還擔心夏懷寧不認得自己的爹孃,可夏懷寧回去之後說一眼就看出來了。
想必那個時候,別人的屍身都被接走了,只有楊家人在,哪裡還用得著辨認?
楊萱忍住心頭悲涼,走到擺放楊家棺木的地方。
有個四十多歲穿青色襖子的婆子向楊萱招手,“姑娘,這邊。”
楊萱走近前,探頭去看。
辛氏在囚衣外面套了件碧色襖子,湖色羅裙,脖子處搭了條月白色帕子,掩住了傷口。
臉已經擦洗過,碎髮也抿在腦後,顯得整整齊齊的,相貌跟生前並無二致,唯獨一雙眼眸圓睜著,像有心願未了。
楊萱盯著辛氏瞧了片刻,低低喚聲,“娘”,頓一頓,續道:“我會好好的,也會照顧好弟弟,娘放心。”伸手將辛氏雙目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