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壁寒詩
弘治十二年(1499年)冬,詔獄丙字七號牢房的青苔上,王守仁用碎瓷片刻完《獄中詩》末句“險夷原不滯胸中”,忽聞隔壁傳來鐵鏈拖地的悶響。月光透過氣孔,照亮牆角新搬來的囚犯——那人十指盡斷,眼眶只剩血窟窿,喉頭卻發出含混的哨音,竟是成化年間邊軍斥候的傳訊暗語!
“威寧海子……雪夜……錢能……”
守仁貼耳石壁,心跳如擂鼓。那暗語提及的“王侍郎”,分明是父親弘治初年任禮部侍郎時的舊稱!他猛然撕開衣襟,蘸著餿飯在牆上覆原哨音密碼,斑駁字跡漸次顯形:“成化八年臘月初七,王華密函錢能,棄右翼三萬卒。”
二、冰窖屍憶
三更時分,獄卒潑醒守仁,將他拖入詔獄最深處的冰窖。百具蓋著“乙亥”白布的屍首間,鄭裕掀開某具凍屍的面巾——赫然是父親王華的摯友、前兵部尚書項忠!
“項大人弘治三年暴斃,實為吞金自盡。”鄭裕的護甲劃過凍屍胸腔,冰碴裹著半枚虎符跌落,“當年威寧海子慘敗,你父奉內閣密令,以三萬殘兵換錢能通敵鐵證。”
守仁攥緊虎符,寒意刺骨。符上“忠武”二字與盲嫗所贈殘符嚴絲合扣,拼出完整的“精忠報國”——正是岳家軍舊物!
三、父子對簿
五日後探監夜,王華官袍下的中衣盡溼。他盯著兒子腕間滲血的鐐銬,忽然將《陽明家訓》擲入炭盆:“為父教你‘立誠’二字,今日便說句透徹的——成化八年那封信,救下的是九邊百萬生靈!”
火舌吞卷宣紙,露出夾層的密詔殘片:“著王華假意附逆,取證錢能私通韃靼事。”守仁咳出血沫,狂笑震落樑上灰:“好個‘棄卒保車’!卻不知車轅早被蛀空!”
他忽然扯開項忠遺書,露出背面成化帝硃批:“王氏父子,皆可用而不可信。”
四、鬼卒招魂
臘月二十三祭灶夜,瞎眼老卒的屍首被抬出詔獄。守仁摸黑摳開其枕著的磚塊,發現半封血書:“王侍郎密函實為反間計,錢能中伏被誅,然三萬冤魂……”
殘缺處似被鼠齧,但守仁已渾身戰慄——這字跡竟與幼時臨摹的父親手書一模一樣!
子時陰風驟起,丙字號牢房響起此起彼伏的梆子聲。數十名蓬頭垢面的囚犯以頭撞牆,哼唱著威寧海子的招魂調:“魂兮歸來看箭瘡,將軍帳裡分錢糧……”守仁撕下襯衣記錄曲譜,忽覺調中藏有《易》卦韻律,暗合龍泉山所得陣圖!
五、鐵窗易傳
除夕夜,王華買通獄卒送進食盒。守仁咬開糯米雞,齒間硌到枚玉八卦——正是他五歲不言時佩戴的襁褓物。卦象機關輕旋,內藏微型《古本大學》:“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
父親的字跡在此處添了硃批:“德非虛明,在破心中賊。”少年猝然淚濺書頁。遠處爆竹聲裡,他蘸著辣椒醬在《獄中詩》旁補註:“聖賢亦食人間血,良知豈在真空鄉?”
寅時初刻,詔獄外牆轟然崩塌。煙塵中,盲嫗的人骨杖挑飛獄卒,鐵傘老兵背起守仁躍上馬車。車轍碾過冰面時,守仁回望火光沖天的詔獄,忽然讀懂父親最後的口型:
“去龍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