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朱衣夜行
弘治十二年(1499年)九月十五,南京貢院至公堂前的銀杏樹簌簌落金。子時的梆子聲未歇,巡更吏便見黃榜牆下橫著一具無頭屍。屍身裹著監生襴衫,右手緊攥半截硃砂筆,斷頸處血書“公道”二字竟與今科解元王守仁的墨跡如出一轍。
應天府尹鄭裕捏著鼻尖蹲下,忽然扯開屍身衣襟——胸口烙印著《九邊佈防疏》殘句:“大同左衛虛兵七千……”他猛然起身,官靴碾碎滿地銀杏葉:“速封貢院!凡與王守仁同號舍者,皆押往詔獄!”
二、血題索命
三山街悅來客棧地字號房內,守仁正將《武穆遺書》殘頁浸入白醋。紙面漸顯的輿圖中,大同鎮與寧王府封地竟有紅線相連。忽聞瓦片輕響,他反手擲出硯臺,卻聽窗外傳來女子低泣。
諸芸娘鬢髮散亂撲入屋內,袖中抖落染血的《孟子》題卷:“方才有人將此物釘在房門……這《離婁》篇的批註筆跡,分明是你的!”
守仁指尖撫過頁邊硃批,忽然冷笑:“好一招雙鉤填墨。這‘人性本惡’四字,倒是暗合韓非子。”話音未落,街面傳來銅鑼破音:“王守仁弒殺同窗,懸首通緝!”
芸娘急推軒窗,見朱雀橋上高懸一顆頭顱。月光掠過死者怒睜的獨目,守仁渾身劇震——那竟是三日前在地宮救他的瘸腿老兵!
三、屍語密碼
金陵義莊的桐油燈將停屍臺照得慘白。守仁以銀針挑開老兵左手指縫,帶出半片靛藍碎布——竟是南京守備太監的蟒袍紋樣!芸娘突然掩口驚呼,屍身右臂內側的舊箭疤在燭火下竟組成“壬申”二字。
“成化八年(1472年),威寧海子大敗。”守仁蘸著屍蠟在磚地勾畫,“當年監軍太監錢能謊報軍情,致三萬邊軍困死雪原——這老兵定是倖存者!”
窗外忽起陰風,數十盞白燈籠飄入停屍房,每盞燈面皆繪《九邊佈防疏》片段。守仁揮劍斬破燈罩,碎紙紛飛間竟拼出完整的大同鎮虛實圖,圖末鈐著寧王私印!
四、鬼筆斷案
雞鳴寺的晨鐘撞破迷霧時,守仁已立在刑部架閣庫頂樑上。下方,鄭裕正將《秋審冊》中成化八年的卷宗投入火盆。焦糊味中忽然混入墨香——守仁擲下的《威寧海子陣亡名錄》正蓋在火堆上,未燃的“錢能”二字觸目驚心。
“府尹大人可知,鬼魂也會寫字?”少年躍下橫樑,靴底沾著義莊屍泥,“那無頭屍雖無口舌,卻在停屍板夾縫留了血書。”
鄭裕暴退三步,官袍掃翻燈臺。火光騰起時,守仁抖開從老兵胃中取出的油紙包——裡面是劉瑾與寧王分贓大同軍餉的契書,落款處還粘著半片胭脂唇印!
五、魁星點睛
十月初一放榜日,貢院前的秦淮河漂滿河燈。守仁戴著腳鐐立於囚車,忽見盲嫗的人骨杖挑起高懸的《解元榜》。榜文硃砂忽化作血瀑傾瀉,在青石板上匯成《九邊佈防疏》全文!
“大明律載,謗訕朝廷者凌遲。”高鳳的繡春刀貼上守仁脖頸。
少年突然朗笑:“請公公細看這血字走向!”
陽光穿透雲層,血漬竟在磚縫間顯影成《皇明祖訓》:“凡宦官干政者,斬!”圍觀士子譁變如潮,三百監生以笏板為盾,硬生生撞開囚車。
當夜,守仁將解元匾額劈作柴薪,焰心裡漸次浮現盲嫗、老兵、瘸腿薩滿的面容。諸芸娘默默捧出陸九淵墓中所得鐵匣,守仁卻將鑰匙拋入火海:“心學不在故紙,在血火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