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觀園,林桐直奔書房。賈政握著翡翠扳指來回踱步,賈璉半倚著雕花隔扇,靴尖點地的節奏越來越急,腰間玉佩撞在銅環上,發出細碎的“叮叮”聲。
“新稅則?江南織造?這分明是沖著咱家的命脈來的!” 賈政突然停住腳步,目光掃過賈璉,“璉兒,你即刻去尋那幾個可靠的牙行掌櫃,旁敲側擊打聽新稅則的細則。記住,切莫打草驚蛇!”
賈璉應聲起身,腰間玉佩撞出清脆聲響:“叔叔放心,侄兒這就去辦。”轉身時,袍角帶起一陣風,將案頭的宣紙捲起一角,露出半行未幹的字跡,在暮色中泛著墨色的冷光。
秋意裹挾著寒意滲入賈府,廊下的銅燈在穿堂風裡明明滅滅。當眾人正忙得焦頭爛額時,內宅西廂房裡卻傳來爭吵聲。王熙鳳攥著賬簿,指節泛白:“二爺倒是說說,庫房的銀子連下月例錢都湊不齊了,還要那些白吃飯的閑人作甚?”
賈璉將茶盞重重地往紅木幾上一放,發出沉悶聲響:“你當府裡的臉面是兒戲?平白遣散幾十口子人,外頭傳出去,還以為咱們連下人都養不起!”他急得來回踱步,腰間玉佩不斷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安靜的屋子裡格外刺耳。
原是王熙鳳與賈璉這對當家夫婦,因著府上管理之事起了分歧。王熙鳳覺著,為應對賈府眼下困境,必須削減開支,諸如減少府中的用度、辭退一些閑散的丫鬟小廝。而賈璉卻認為,這般做法會讓賈府面上無光,且極易引發下人的不滿,不利於穩定人心。
兩人各執一詞,互不相讓。林桐得知此事後,只覺腦仁發疼。她知道,在這個緊要關頭,府中諸人,必須團結一心,若再任由這對冤家內耗,怕是連後院起火都應付不來。
“好姐姐,消消氣,我知曉你是一心為賈府好,鳳姐姐這番苦心,府裡誰不清楚?昨兒我去賬房,見您連胭脂水粉的月例都減半了。”林桐將溫好的參茶捧到王熙鳳的手邊,語氣輕柔:“鳳姐姐此番,想透過削減開支來緩解壓力,這都是為了賈府的長遠考慮。只是璉二哥哥也是念著府裡的體面,那些老僕的去留,確實棘手。”
王熙鳳冷哼一聲,鎏金護甲撞得茶盞叮當響:“體面?他就只知道顧著那點體面,如今府裡都快保不住了,還要那勞什子面子作甚?”她抓起案上的賬本狠狠甩在桌上,“單是各房丫頭的胭脂錢,每月就要二十兩,這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
林桐指尖撫過賬本上密密麻麻的數字,沉吟道:“鳳姐姐何不在採買上做文章?前兒我聽廚房柳嫂子抱怨,菜蔬總要經過三道牙行,價錢翻了倍。若能直接與農戶訂契約,省下的銀錢怕是比裁人還多。”她從袖中掏出張摺好的紙,“至於下人,我擬了個法子—願意離府的,多發三個月月錢;留下的,按差事輕重重新定俸。”
王熙鳳接過紙張,目光在字裡行間掃過,嘴角終於有了笑意:“倒是個周全的法子。只是那混賬......”
“交給我便是。”林桐將冷掉的茶盞換走,“鳳姐姐且歇著,等我把璉二哥哥勸通了,再來給您回話。”
書房裡,賈璉煩躁地將文書摔在案上,林桐蹲下身時,月白裙擺掃過青磚,指尖靈巧地勾住骨碌到腳邊的算盤,檀木珠串撞出清脆聲響:“璉二哥哥莫急,先消消氣,您和鳳姐姐都是為府裡好,不過一個重節流,一個顧體面罷了。”“我算過一筆賬,若是從採買和俸銀上著手,一年能省出千兩銀子,既不用裁人,也不傷體面。”說著將寫好的方案推到他面前“璉二哥哥瞧瞧,可行不?”
賈璉摩挲著下巴,盯著紙張半晌,忽然笑道:“你這丫頭,倒是比你鳳姐姐還會盤算!”他起身拍了拍林桐肩膀,“走,咱們這就找你鳳姐姐去,再讓那潑皮辣子自己生悶氣,明兒整個園子都要被她掀翻了!”
林桐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疲憊,抬眼時笑意已爬上眉梢:“璉二哥哥不必憂心,我方才與鳳姐姐說起這事,她也覺得可行。”她將案上散落的文書歸攏整齊,素色袖口掃過泛黃的賬本,“夫妻本是同林鳥,只要靜下心來合計,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賈璉重重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終於松下來:“你這丫頭,多虧你啊。若不是你從中斡旋,我和你鳳姐姐怕是要吵到年關。”他搖頭苦笑,目光卻透著幾分鄭重。
三日後,霜霧未散。小廝抱著新到的邸報沖進賬房,王熙鳳手中的茶盞“當啷”磕在案上—新頒的稅收政策竟將國公府名下半數田莊賦稅翻了三倍。賈璉捏著文書的指節泛白,窗欞透進的晨光裡,油墨字跡彷彿化作張牙舞爪的符咒。
花廳內,鎏金獸爐升起嫋嫋青煙。北靜王指尖摩挲著腰間玉佩,玄色錦袍襯得臉色愈發凝重:“前日我在吏部打聽到,這政策背後牽扯著三王爺的勢力。他們早盯上賈府的田産,怕是想借著朝廷政令……”話沒說完,王熙鳳猛地攥緊帕子,翡翠護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好個釜底抽薪!如今府裡銀錢本就吃緊,這不是要逼我們賣地?”
林桐望著案上攤開的地契,突然想起前日在庫房角落瞥見的暗賬,心口猛地一沉。她輕咳一聲,打斷爭論:“如今當務之急,一是尋個由頭延緩稅銀上繳,二是清點府中可週轉的財物。”她轉向水溶,目光堅定,“不知王爺能否在宮裡說上話?拖延些時日,我們也好想出應對之策。”
北靜王微微頷首,眉間滿是憂慮:“我明日便進宮面聖,只是這法子治標不治本。”王熙鳳沉思片刻,發間鳳釵隨著動作輕晃:“府裡的老底我最清楚,若要撐過這陣,怕是要動些祖産……”
林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角裂痕,燭火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在牆上微微晃動。她沉思片刻,又開口道:“如今這局面,咱們還需提防內鬼。府中事務繁雜,難免有人被利益收買,暗中通風報信。”說著,她的目光掃過眾人,“這段時日,大家務必謹言慎行,重要事宜盡量在這花廳商議。”
王熙鳳伸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xue,輕輕嘆了口氣:“林丫頭這話,說到我心坎上了。可府裡幾百口子人,真要揪出那吃裡扒外的,無異於大海撈針。依我看,先盯著那周瑞家的,保不準能瞧出些端倪。”
待北靜王與王熙鳳離去,林桐獨倚窗欞望著漸沉的暮色。風卷著枯葉掠過青石地面,遠處傳來丫鬟們壓低聲音的議論,斷斷續續飄進耳中。她下意識地攥緊腰間玉佩,那是母親臨終前塞在她手裡的,溫潤的玉質貼著心口,卻暖不了她發涼的指尖,亦無法平息她心中翻湧的波瀾。
次日天還未亮,晨霧像張潮濕的網,將賈府層層裹住。林桐披著件薄鬥篷,踩著滿地霜花在府裡打轉。下人們見了她,都怯生生地福禮,眼神裡藏著不安。她強打起精神,笑著和他們閑話家常,說是檢查換季衣物,實則是在各房周旋。路過下人們住的廂房時,一盆開得正豔的墨蘭撞進眼簾,花瓣上凝著的露水在晨光裡閃閃發亮。她頓住腳步,這花名貴得很,莫說下人,便是府裡的姨娘們,也不是人人都能養得起。
與此同時,北靜王府中,水溶負手立在書房窗前,望著外頭紛飛的落葉出神。案頭堆滿了密報,字跡潦草淩亂。他抿緊薄唇,突然將手中書重重擱在桌上:“備馬!”馬蹄聲踏碎晨霧,他親自帶著謀士喬裝成商人,混入南方商號聚集的街巷。暗衛們則如蟄伏的毒蛇,在京城碼頭、牙行附近一蹲就是整日,連眼睛都不敢多眨。
日子在緊繃中一天天過去。林桐的帕子上不知何時沾了塊墨漬,那是她反複翻閱賬本時,不小心蹭上的。她的眼眶熬得通紅,卻不敢閤眼。終於,暗衛送來的訊息讓她渾身發冷—以蘇家為首的幾大家族與朝中關系緊密。他們勾結牙行,將優質貨源牢牢攥在手中,賈府採買的綢緞,不是次等品,就是翻了數倍的價錢。更狠的是,這幾大家族為打壓賈府,不惜花重金賄賂朝中數位言官。這些言官平日裡受了蘇家不少好處,在朝堂之上,便不顧事實,紛紛上書彈劾賈府。他們羅列諸多莫須有的罪名,諸如賈府在建省親別墅時,鋪張浪費、奢靡無度,遠超朝廷規制;又說賈府仗著權勢,強佔民間田産,欺壓良善。不僅如此,蘇家還買通市井間的潑皮無賴,四處散佈賈府的謠言,試圖從輿論上抹黑賈府,動搖其根基。
林桐捏著密信的手不住發抖,信紙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褶皺。窗外突然颳起一陣狂風,吹得窗欞“哐當”作響,燭火猛地一躥,差點熄滅。賈府如今腹背受敵,內有蛀蟲,外有豺狼,這劫,該怎麼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