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撲蝶,林桐感懷
暮春時節,大觀園裡繁花似錦。微風輕拂,花枝搖曳生姿,嬌柔欲滴,如夢如幻。馥郁的花香彌漫在空氣裡,鑽進鼻腔,令人沉醉,仿若置身於縹緲仙境,沉醉而不知歸路。
這日午後,日影柔和,灑在大觀園的小徑上,似鋪了一層金輝。林桐身著一襲淡紫綾羅裙,裙上繡著簡單而又細膩的花紋,在日光下微微閃爍。腰間繫著一條翠綠絲縧,絲縧上墜著一枚溫潤玉佩,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此刻,她正嫋嫋婷婷地沿著沁芳閘的小徑漫步,手中輕撚一本從藏書閣尋來的古籍。書中所言,多是些三從四德、女子無才便是德之類與現代觀念多有相悖的陳舊教條,令她心中泛起一絲絲悵惘。
正思緒飄飛之際,忽聽得前方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打破了周遭的靜謐。抬眼望去,原來是寶釵,不由得一徵。只見她身著藕色綾子襖兒,外罩一件石青緙絲比甲,下系一條蔥綠撒花洋縐裙,腰間束著豆綠宮縧,身姿婀娜,氣質溫婉。此時,她手持一把湘妃竹扇,正歡快地追逐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
那蝴蝶於繁華間翩躚飛舞,時而高飛,時而低旋,寶釵也隨之或仰或俯,笑語連連。她那平日束得一絲不茍的發髻,此時也微微有些鬆散,幾縷發絲垂落在白皙的臉頰旁,面上帶著少見的紅暈,雙眸閃爍著靈動的光芒,哪裡還有素日裡端莊持重的模樣,分明就是個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的少女。那蝴蝶似乎也在有意逗她,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引得寶釵在花叢中不斷地奔跑、跳躍。
林桐不禁停下腳步,靜靜地瞧著寶釵撲蝶的模樣,心中泛起一陣感慨。在這封建禮教嚴苛的賈府,寶釵向來被規矩束縛,言行舉止皆合大家閨秀風範,今日這般肆意的模樣,實是難得一見。待寶釵好不容易瞅準時機,將那蝴蝶捉住,用手帕輕拭額頭汗珠時,林桐款步上前,含笑道:“寶姐姐,沒想到也有這般靈動嬌俏的一面,今日倒是見著你別樣的風采了。”
寶釵聽到聲音,身軀微微一怔,轉過身來,見是林桐,旋即恢複了往日的端莊。她輕輕理了理鬢邊的發絲,略帶羞澀地笑道:“妹妹見笑了,方才是一時興起,失了分寸。”林桐上前兩步,伸手替她拂去肩頭落花,指尖觸到寶釵溫熱的肌膚。“寶姐姐,這般天真活潑的模樣,才更像你。平日裡你總是那般周全,事事都以規矩為先,倒想是那廟裡的泥菩薩。”寶釵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落寞,隨即苦笑著嘆道:“妹妹,咱們身為女子,生於這侯門公府,諸多規矩是自幼就被教導要恪守的,若有一絲差池,便會遭人詬病,哪能有半分隨性呢。”
林桐看向寶釵掌心微微翕動的蝴蝶,微微嘆了口氣:“寶姐姐,你瞧這蝴蝶,自由自在地在這花叢中飛舞,多麼令人羨慕啊!只可惜,它此刻卻被你捉在了手中。”
寶釵垂眸凝視著手中的蝴蝶,它斑斕的翅膀此刻失去了靈動的光澤,徒留一絲掙紮的痕跡。眼中閃過一絲悵惘,喃喃地說道:“妹妹說得是。這蝴蝶本應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天地之間,卻因我一時貪玩,失了自由。恰如我們這些女子,困在這方寸之地,又何嘗不是失去了諸多自由呢?”
這番直白的吐露讓林桐心中一動,順著話頭感慨:“寶姐姐,你說得太對了。男子尚可仗劍天涯,遊歷四方,而我們自幼便被規矩困住,只能守著這深宅大院,不得自由。”寶釵微微頷首:“林妹妹,你我同處這賈府,都明白這賈府,看似繁華,實則危機四伏。你才情出眾,身後又有父親可以依靠,而我出身商賈之家……”
林桐忙搖頭道:“寶姐姐,你太過謙了。在這府中,誰不知道姐姐你聰慧過人,飽讀詩書。平日裡待人接物,更是周到妥帖。我心底一直都很欽佩姐姐。” 寶釵聽聞,緩緩抬眸,目光悠悠望向遠方,眼神之中,悄然帶上了幾分落寞之色,輕聲嘆道:“你看到的只是表象,我又何嘗不想如你一般,隨性灑脫,只是生在這侯門深宅,便要遵循這規矩,若不如此,怕失了大家閨秀的風範,落人口舌。”
隨後,林桐與寶釵款步來到花叢邊的石凳前落座。紫鵑見狀,趕忙為她們沏上了茶。茶香縈繞在兩人身畔,為這片靜謐的花叢添了幾分悠然的雅意。
林桐指尖摩挲著茶盞溫熱的外壁,抬眸望向寶釵鬢邊微微晃動的珠花,輕嘆道:“寶姐姐,你瞧這茶湯浮浮沉沉,恰似咱們的日子。”她將茶盞擱在石桌上,細碎的茶沫在琥珀色的茶湯裡打著旋兒,“身為世家女子,我明白你的苦衷。有時,我也常想,咱們也不能一味被這規矩束縛,可以試著掙一掙,去追尋自己真正想要的。就像姐姐方才撲蝶時的自由歡樂,不正是,你我內心所向往的自在麼。”
寶釵望著茶盞騰起的嫋嫋熱氣,睫毛輕顫,指尖無意識絞著帕子邊角的流蘇,半晌才低笑道:“妹妹這話,倒像把我心裡的話掏出來說。只是......”話音未落,一陣穿堂風掠過,捲起石桌上幾片桃花,正巧落在兩人茶盞間,驚起細小漣漪。
林桐彎腰拾起一片沾著茶漬的桃花,花瓣上蜿蜒的水痕像極了園中曲徑。她將花瓣輕輕拋向空中,望著它飄向遠處花枝,溫聲問道:“寶姐姐,你說這大觀園的繁花,能開多久?”不等寶釵回答,又續道:“就像園子裡姐妹們的歡笑,看似熱鬧,實則......”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寶釵手中已松開的帕子上,“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如蛛網,咱們身在其中,可真能全身而退?”
寶釵指尖捏緊了帕子,望著花枝間忽隱忽現的遊蜂,幽幽嘆道:“春日再長,也有盡時。這園子看著繁花似錦,實則暗潮湧動。姐妹們聚時雖好,可牽扯著府裡上下,又哪能事事周全?”
林桐眉間籠上一層愁緒,拾起石桌上的茶盞,卻見茶湯裡倒映著幾片殘花,“寶姐姐看得通透。就像這茶,初嘗甘甜,細品卻盡是苦澀。如今府裡入不敷出,田莊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再這麼下去......”她將茶盞重重一擱,驚得茶湯濺出幾滴,“大廈將傾,不過是早晚的事。
寶釵一驚,手中的團扇險些滑落。她望著林桐眼底沉靜的憂色,恍惚間竟覺得眼前人褪去了往日詩詞書卷氣,倒像個洞明世事的掌家主母。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扇骨上的湘妃斑痕,半響才穩了穩心緒,輕聲問道:“林妹妹,你緣何會有這般看法?”
林桐垂眸望著茶盞中沉浮的茶葉,水痕在石桌上洇出淺淺的圓暈。她伸手摺下枝上半開的海棠,花瓣輕輕擦過掌心:“寶姐姐,你看這園子裡的海棠,看著嬌豔欲滴,可若無人打理,不過旬月便要衰敗。便如這這府中一般,上下幾百口人,吃穿用度都極為奢華。單是太太奶奶們的頭面首飾,怕就能換得莊戶人家十年口糧。”
她將海棠別在寶釵鬢邊,釵環輕晃間續道:“田莊連年遭了水旱,前日聽小廝說,去年收成折了大半,可府裡前年修建省親別墅、添置新綢。外頭商鋪又被洋貨搶了生意......”話音未落,忽有隻麻雀撲稜稜落在石桌上,驚得茶盞輕顫。
寶釵望著麻雀啄食落花,睫毛微顫:“妹妹看得如此透徹。當真令我刮目相看。只是這府上的事,你我身份...... 終究不好貿然插手?”她撫過袖口金線繡的並蒂蓮,針腳細密得透不過氣來。
林桐忽然傾身,將茶盞往寶釵手邊推了推:“寶姐姐可知‘破而後立’?就像你平素管家,裁撤些冗餘的胭脂水粉、減少宴席鋪張,省下的銀錢能供族裡姑娘讀書,或是在莊子上開個繡坊。外頭洋貨雖新奇,可咱們也能琢磨些精巧物件兒,另闢財源
林桐忽然傾身,將茶盞往寶釵手邊推了推:“寶姐姐可知‘破而後立’?我知道這艱難。可正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倘若我們若置身事外,日後恐也難有安穩。”
一陣風過,捲起石桌上的茶渣,寶釵拾起帕子輕輕掩住口鼻。她望著林桐眉間跳動的神采,忽覺這妹妹骨子裡竟有股不輸男兒的銳意,半晌才笑道:“這些主意,怕是連鳳姐姐都要贊一聲奇。只是......”
“只是要讓太太們點頭,還需從長計議,我們二人貿然行事自是不可。”林桐接著說道,順勢握住寶釵微涼的手,“咱們先與探春她們商議,待有了章程,再瞅準時機向璉二嫂子和太太進言。她們都是聰慧又顧全大局的人,必然會慎重斟酌的。”
寶釵指尖微微發顫,不知是因這大膽的謀劃,還是因林桐掌心的暖意。正欲開口,忽聽得遠處傳來丫頭們的嬉鬧聲,驚起一樹棲鴉。林桐湊近了些,鬢邊茉莉香混著茶香,低聲道:“寶姐姐,我曾聽聞,在一些地方,女子可以像男子一樣讀書求學、出門遊歷,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必被這一方宅院、諸多規矩所困。”
寶釵握著團扇的指尖驟然收緊,湘妃竹骨在掌心硌出青白,美目圓睜望向林桐,連鬢邊珍珠流蘇都跟著輕顫:“當真有這樣的地方?”她往前傾了傾身子,素色裙裾掃過石凳邊緣,“妹妹快與我細細講講!”
林桐望著寶釵眼中迸發出的光亮,忽想起方才她撲蝶時的神采,便折下石桌上半幹的桃花枝,在掌心輕輕摩挲:“現代社會的女子,不必困守深閨。她們能讀書明理,能在商行裡與男子分庭抗禮,甚至可以拋頭露面主持家業。”她指尖劃過花瓣,“聽說還有女子開報社、辦女學,把日子過得比男子還灑脫。”
寶釵聽得入神,團扇不知不覺垂落在膝頭,目光追著遠處掠過湖面的白鷺。良久,她幽幽嘆了口氣,聲音裡裹著幾縷暮色:“這般生活,當真是令人嚮往。林妹妹,你說得是,或許我該試著改變一下自己了。只是這談何容易。”
寶釵望著茶盞裡沉浮的茶葉,睫毛上彷彿凝著薄霧。忽然,她反手握住林桐的手,冰涼的指尖微微發顫:“林妹妹,多謝你。今日與你這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讓我受益匪淺。我平日裡總是將自己封閉起來,甚少與他人傾訴心聲。今日與你聊天,整個人都覺得輕松暢意了許多。”
林桐嘴角上揚,反握住寶釵的手,話語裡滿是親暱:“寶姐姐,你我姐妹之間,不必如此客氣。日後若有什麼心事,都可與我說。我們一同想辦法,共同面對生活中的種種艱難。”
二人相視而笑,那笑容之中,充滿了對彼此的理解和支援。夕陽將她們的影子疊在一起,在青石板上拖出長長的輪廓。林桐指著天邊燃燒的晚霞:“寶姐姐你看,這火燒雲多像新裁的錦緞。”寶釵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忽然輕笑出聲,團扇掩住唇角:“倒像極了你上次作的那闋《臨江仙》。
暮色漸濃,歸巢的鳥兒掠過湖面,在水面上點出細碎的金光。她們的談笑聲混著茶香,隨著晚風飄向遠處雕樑畫棟的樓閣,驚起簷角銅鈴,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臨別之際,寶釵緊緊握住林桐的手,目光真摯且懇切,說道“林妹妹,今日與你這番交談,讓我收獲良多。日後我們要多聚聚,相互交流,可好?”
林桐微笑著點頭應下。待寶釵轉身,帶著鶯兒,邁著優雅的步伐緩緩離去。林桐才帶著紫鵑,朝著另一條幽靜的小徑走去,小徑兩旁的花草仍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回到瀟湘館時,竹影已在窗欞上織成細密的網。林桐倚坐在廊下躺椅上,回想著與寶釵今日的交談。她知道,封建禮教在寶釵心中紮根已久,想要改變寶釵想法,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可林桐骨子裡就有股不服輸的勁兒,她堅信,只要自己堅持不懈地努力,終有一日,能讓寶釵從封建禮教的重重束縛中掙脫出來,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