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遙沒有一絲胃口,只是看著飽受戰亂的難民們,衣衫襤褸,瘦骨嶙峋,嬰兒哇哇啼哭後,漸漸沒了聲音,緊接著是女人哭天搶地的聲音,很快又是男人的咒罵聲與拳腳聲。
“小衍,你看。”
時衍朝著沈遙目光所在看去,男人似乎是女人的丈夫,受不了女人的哭喊,周圍人面如死灰的看著。沒有人願意去管這檔子事兒,更何況是如今這樣不知何時便會曝屍荒野的時刻。
“你還記得沈家出事的前一天嗎?母親剛剛過生辰,父親為母親準備一匹白駒作禮。那天母親露出了這麼多年來,為數不多的笑。”
“……對不起。”
沈遙搖頭,“與你無關,我一直都知道,你是無辜的那個。父親早年便與晉王有接觸,就算沒有你,沈家的變故也是命中註定。”
她聲音輕飄飄的,“可是那天的生辰,我們一家明明這麼快樂,盡是歡聲笑語,為何只是過了一日,就變成了這樣?那些時日,長安城中,該鬥雞的人還在鬥,該喝酒的也都在喝,為何也是僅僅幾日功夫,整個大周便成了地獄?”
沈遙看著女人聲音愈發微弱,她蹙眉攥緊拳頭想要上前,被他一把拉住,“阿姐!”
她轉頭猶豫的瞬間,那男子已經帶著女人離開了難民營,不知去了何處,地上留下了他們那沒氣息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
沈遙坐了回來,嗓子眼憋了一股氣,“我沒救她。”
他拉著她的手腕,聲音稚嫩,卻帶著不符合他年齡的成熟,道:“阿姐,都是那個女人的選擇,她殺了自己孩子,她受不了,不想活下去了。”
幾個難民已經開始分食那死去的稚子,場面血腥可怖,他起身捂住她的眼睛。
“阿姐,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人性本惡,人間即地獄。”
“有人恐懼失去,有人恐懼死亡。無論上位者也好,走狗螻蟻也罷,不過都是被恐懼所驅使的奴隸罷了,所有人,都在茍延殘喘。包括那個女人。”
“而壓制恐懼的武器,是自私。所謂善良與正義,只會惹來血雨腥風。”
許久後,他放下他的手,她的眼睛在發紅,睫毛被打濕。
往遠處望去,那具嬰兒的屍體已不複存在,只剩下沒有生氣的一群螻蟻,或坐,或躺,或爬。
“小衍,我是不是很沒用,我明明答應過娘,可卻還是弄丟了小妹。還有小白也丟了,你說它會不會已經……我真的好沒用。”
時衍依然坐在她的身邊,握緊了她的手,“可若沒有阿姐,我早就死了。”
“阿姐,我會盡快長大。”
“我會為沈家複仇,將小妹和小白找回,為你創造一個,只有善良與正義的桃花源,我會保護你的那份單純。”
沈遙看著他黑乎乎的臉,男孩兒年紀小,卻有了淩厲的模樣,長大後的他定然俊美,他瞳孔中倒映著她的模樣,同樣灰頭土臉,好不到哪兒去。
那時的她,並未將他的話當真,只當他在哄她。
“你應該是姓宋,是嗎?”她壓低了嗓音。
他沉吟不語,最後輕輕點了下頭。
“臭弟弟,沒想到你話還挺多。”
沈遙嘿然一笑,扭開頭,躲著難民們,將他悄悄塞過來的那個饅頭慢慢吃下。
須彌芥子,浮生初醒。
她的阿弟果真做到了。
七年後的他,恢複“宋”姓,藉助姨丈河西節度使的力量,招兵買馬,從甘州一路殺回長安,登上帝位,又殺盡了當初涉及沈家謀逆案件的所有人。
他用最短的世間,以長安城的各大氏族為祭品,壓制了大周所有蠢蠢欲動的人心,創造了和平。
他敕封她為永樂長公主,甚至建造了那個名為“葫蘆鎮”的桃花源。
那個虛假的桃花源,如鏡花水月,黃粱一夢。
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