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從某個瞬間開始,失去了感知世界的能力。
大腦不明白緣由,便以為人活著都是如此,靈魂卻記得清清楚楚,於是到了本該散去的時間,卻不肯放手。
他不能就這樣離去,他還有要見的人,有未記起的羈絆,更重要的是,他還想再體會一次,那幾乎要被忘卻的,幸福的感受。
埋進無野懷中的這一瞬間,哪怕與幸福一同洶湧而來的是長達一個半世紀的彷徨與孤寂,是失去愛人後撕心裂肺的絕望悲傷,於他而言,也千百倍地勝過捧著一顆空洞的、無知無覺的心髒。
看到一向穩重的愛人竟崩潰到不顧一切地嚎啕大哭,盡管一早就恢複了所有記憶,無野還是心疼得跟著再次落了淚。
停了一陣的雪又開始下,無野抬頭望了眼天色,託著柏婪大腿將人抱起,進屋用火點燃了壁爐,坐到了沙發上。
他全程沒有放開抱著柏婪的手,坐下後動作自然地將人抱到自己腿上,又從沙發邊上扯了個毯子將人包住。
懷裡的人哭得彷彿進入了某種心流狀態,平時覺得羞恥的姿勢此刻卻渾然不覺,雙手環著無野脖頸,將頭埋進他肩膀,渾身沒有一處不在發抖。
無野神情極盡溫柔,一手環著柏婪的腰,一手從柏婪脖頸捋到尾椎,一下一下安撫地摸著。
壁爐內火越燒越旺,窗外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屋內沒有開燈,橘紅火光流淌在相擁的二人身上。
一片寧靜中,只有柴火燃燒的噼啪聲,混著間隙的抽噎,與緊隨其後的柔聲安慰。
片刻後,害怕柏婪哭得太狠會傷眼睛,無野輕輕吻了下他頭頂,主動開口道:“有什麼想問的嗎?”
安靜了很久很久,就在無野幾乎要以為柏婪沒有聽見時,他抬起頭,眼眶通紅,眼神卻已恢複了往日的冷靜。
兩人無聲對視著,柏婪眼中緩緩醞釀起一場足以蕩滌一切的暴雨,似欲將所有曾被埋藏的秘密翻出地底。
他是那麼聰明又通透的人,當記憶全部恢複後,有關無野的一切便已幾乎無所遁形。
無野比任何都清楚這件事,於是柏婪問什麼,他也就幹脆利落地答。
二人依舊維持著親暱無比的姿勢,對話時語氣卻如刑警與他親手逮捕的罪人。
“我一直不願意相信,但是當年,毫不猶豫拋棄我,躍入水中自殺的人,其實就是你本人。”
“是。”
“不是什麼傀儡,也不是什麼替身。”
“嗯。”
“……為什麼?”
無野聲音平穩到幾乎有些淡漠。“我自殺前那天晚上,黃昏國主來了,她說大祭司正在追捕你的蹤跡,如果我仍不妥協,就要將我們送回大祭司手裡。”
“我那時沒有動搖,大不了就跟他們拼個魚死網破,周願或許是看不下去了,給我提供了一條生路。”
“她為我準備了一具身體,答應我在無野這具身體死後,會將我的靈魂引渡到那具身體中。”
說到這裡,無野短暫地停了下,眼神多了幾分頹然。“我動搖了,這條路聽起來,比我們當時所走的要輕松太多太多。”
“那天晚上,數不清第多少次,察覺到你在我懷裡疼得發抖時,我下定了決心。”
“我知道我不會死,想著等你回到你的故鄉,安全了,之後再去找你,但我沒有告訴你我的計劃,我怕你的靈魂會因為記得我而回不去故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