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之戰
縹緲暗香鑽入鼻腔,柏婪躺在床上,盯著虛空中一點,足足緩了近十分鐘。
這是接收了大量記憶的後遺症,盡管昏迷時大腦已經在瘋狂運轉處理接收的資訊,醒來時仍無法一時適應。
半晌,他有些艱難地坐起身,下床時手背忽然襲來一陣疼痛,低頭望去,才發覺其上密密麻麻的針孔。
自己這是……睡了多久?
綿軟的雙腿一時間無法支撐,柏婪又坐著緩了許久,這才慢慢扶著牆沿站了起來。
過度運載的大腦尚未反應過來,本能已循著暗香的蹤跡尋了過去。
推開門走出別墅時,撲面而來的冷風激得他打了個哆嗦。
下雪了。
花園裡的夏日薔薇不知何時被換成了寒梅,此刻正是盛放的時節,雪落枝頭,點點櫻紅明滅其間,美不勝收。
柏婪卻無暇顧及美景,眼中只有那紅梅叢生間孑立的修長身影。
他向前走了兩步,腳下松軟積雪發出被踩實的吱嘎聲。
無野聞聲回頭,眉間忽地一緊。
柏婪尚未反應過來之際,肩頭便已落上一件大衣,被那熟悉的清冷氣息籠罩,明明是比白雪還要冷的冰霜的味道,卻讓他覺得溫暖極了。
無野將人虛虛攏在懷裡,卻不敢再多一步動作,他知道柏婪應該已經恢複了所有的記憶,也做好了被質問、責備,甚至是被推開的準備。
可他低頭時,卻見那素來成熟堅毅的人也正抬頭認真地盯著他,盯著盯著就紅了眼,一向鋒利的眉眼也軟了下去,仿若被丟棄後又自己找到回家路的流浪小狗,委屈巴巴地開口:“我很想你。”
虛攏的手臂瞬間收緊,無野眼神一暗,用幾乎要把人融進血肉的力氣,狠狠抱住了懷裡的人。
柏婪順從地將頭埋進那人肩窩,記憶的閘門一瀉千裡,他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落淚、嗚咽,最後像是終於崩潰了一般,幾乎是嘶吼著哭出了聲。
他本想像平時那樣,冷靜地質問,質問無野為什麼能狠下心在他面前自殺,質問無野為什麼活著卻那麼久才來找他,質問無野為什麼會變成李凡與鶴厲那樣的人,質問無野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背叛他。
可是見到無野的瞬間,他才發覺,與那漫長而孤獨的百年相比,這些都太微不足道了。
人類靈魂的壽命普遍只有一百年上下,他卻生生多活了半個世紀,或許是因為愛,但更多的,大概是因為不甘。
記憶被封印,可失去愛人的痛與恨卻刻進了靈魂裡。
他太孤獨,也太思念,於是過往百餘年間,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覺之時,濃重而劇烈的悲哀已洗刷為他靈魂的底色。
百年來,柏婪從未哭過,不論在哪個軀殼裡,他總是溫和地笑,開朗地笑,讓所有人如沐春風地笑。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只是麵皮向上的拉扯而已。
不是快樂,不是幸福,只是笑而已。
失去記憶的他不知道緣由,只知道有股濃重的悲哀一直如附骨之疽般纏繞著他的心,任何本該令他開心的人和事,甚至是不開心的人和事,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隔絕在心髒之外。
他一如既往堅持自己的原則,拯救所有亟需拯救的,肅清所有應該肅清的,卻其實根本無法從中獲得半點快樂,更像是身體遵循著某種慣性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