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野沉默了片刻,半晌抬起頭:“我沒事,這幾天我被關在一座高塔裡,在那裡,我見到了一個男人,他自稱深海監獄的領主,並且告訴了我這裡的規則。”
“什麼規則?”
“他說這裡是人類與鬼怪的緣斷之所,一切孽緣都將在這裡終結。只有斬斷所有與鬼怪羈絆的人類,才能離開這裡。”
柏婪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敏銳地抓住了關鍵:“斬斷羈絆?他是要我們忘記彼此嗎?”
可是烙印在靈魂上的東西,真的能夠簡單就被遺忘嗎?
這一次,無野沉默的時間更久,可他還不忘惦記變涼的米粥,起身將碗端來讓柏婪邊吃邊說。
柏婪確實有些餓了,他接過溫熱的碗,慢慢吃了起來。
無野靜靜等著,到一碗粥見了底,才又開口道:“那個領主對我說,屬於靈魂的記憶很難徹底抹殺,唯一的方法,就是在靈魂最脆弱的時候,將金色匕首插入心髒,直接殺死靈魂的一部分。”
柏婪有些明白了:“所以他們用這樣的方式折磨我,是為了讓我的靈魂變得脆弱,從而找機會斬斷我和你的羈絆?”
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釋,可無野卻苦笑一聲:“要是這樣就好了,哥哥,你受了這麼重的傷,你覺得自己的靈魂有被動搖嗎?”
柏婪一怔,或許一開始他曾因為窒息的痛苦而絕望過,可無野的樣子總會在那是浮現於眼前。
他愛的人在等他,只是這一個簡單的念頭,卻不知多少次救他於深淵之中。
所以他答:“沒有,因為想要……再見你一面。”
無野聞言,眼中的痛苦卻更深重了幾分。“那如果,你再也見不到我了呢。”
木碗落在被子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柏婪心中升起某種不好的預感,他懷著最後的希望開口,希望事情並不如他所理解的那樣。“……什麼意思?”
無野的聲音清冷一如往常,柏婪卻第一次聽出了寒意——“那個所謂的領主說,如果我願意在你面前自殺,用這樣的方式擊碎你的靈魂,讓你能夠徹底忘卻我,你就可以離開這裡,結束一切痛苦。”
柏婪心髒一緊,被短暫忘卻的疼痛忽而鋪天蓋地襲來,裹挾著濃重的絕望,侵蝕著他的精神。
“……意思是,只有你死,這一切才能結束?”
世間最頂級的陽謀莫過於此,一邊是正承受痛苦的愛人,一邊是自己的生命,無論怎麼選,都是不得善終。
無野無奈一笑,拿起掉落在被子上的碗,沒有再說什麼。
轉身時,手腕卻被拉住。
柏婪力氣很大,他一向知道,可還是第一次有種被牢牢鉗制的感覺。
“你要去哪?”柏婪聲音不自覺帶著一絲抖。
無野溫柔地撫上他的手背。“只是想趁鍋裡粥涼之前再給你盛一碗,別擔心哥哥。”
柏婪卻不肯放手,不安道:“答應我,不要做傻事,一定有別的辦法,我們一起面對。”
誰知無野聽見他這麼說,竟然笑了:“哥哥,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他反手握住柏婪,俯身將臉湊到柏婪眼前。“我和你說過的,我比你想象中,還要自私得多。”
從一開始,無野就沒想過要自殺。
說他自私也好,冷漠也罷,他就是不想離開柏婪,一刻也不想。
哪怕在目睹柏婪身上的傷口時有了片刻動搖,哪怕這份痛苦比想象中還要難以承受,他也不要和他分開。
他這一生幸福的時光實在太少,他決不能就這樣悲慘地死去,被刻上不幸之人的烙印。
他要拼命延續這來之不易的美好歲月,他要和他的愛人長長久久。
聽到他這樣說,柏婪反而鬆了口氣,可還是謹慎地沒有鬆手。
無野理解他心中不安,順從地坐在床沿,俯身抱住了柏婪,在他不自覺皺緊的眉心落下一個輕吻。
“再睡一會兒吧哥哥,我保證,你醒的時候,我會在你身邊。”
柏婪聞言笑著仰起頭,在他唇上回了一個吻,憐惜地摸了摸少年泛紅的耳尖。
片刻後,他有些不忍地開口:“恐怕睡不了了,寶貝。”
無野撐起身,對上柏婪溫和愛憐的目光。
一室寧謐,於是門外狂響的鈴鐺便顯得更加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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