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拋卻塵緣徐應悟看破次元
話分兩頭。徐應悟半夜糊裡糊塗被護士推了針鎮靜劑,這一睡就是大半天,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傍晚。他懵懵懂懂坐起來,見他爸正坐在床邊,擺弄一部剛從盒裡拆出來的新手機。
“我給你把si卡掛失重辦了,不用換號,喏——”
徐應悟搶過手機,一看桌面上顯示的時間,便噌地跳下床,“啊啊啊”叫著,抱頭來回亂竄。怎麼睡了這麼久?!啊!慶慶那邊已經快過去一年了!徐應悟急得兩手薅自己頭發,他爸皺眉道:“你省省吧!主任要找精神科會診,我好不容易婉拒了。我跟你說,精神科那幫人,看誰都有病,你可別犯渾啊!小心他們把你拉去治一治!”
徐應悟哪有工夫管這些,趿拉著拖鞋、走樓梯又往紀曉聰病房跑去,他爸緊著拉,沒拉住。
“咱們在哪兒出的車禍?”徐應悟推門沖紀曉聰道。
紀曉聰手和下半身蓋在被子裡,臉上神色奇怪,一看就沒幹好事。徐應悟又問一遍:“你開到哪兒沖下去的?趕緊的,別耽誤我事兒!”紀曉聰上下掃他一眼:“你他媽是不是有病?腦袋摔散黃兒了?變態玩意兒!我按報警鈴了啊!”
徐應悟耐著性子,調整語氣問道:“紀師傅,請問,咱是在哪個地方遭遇這次事故的?告訴我行嗎?我謝謝你,好不好?”
“你想幹嘛呀?”紀曉聰沒好氣道:“你問警察去,我哪記得!”徐應悟手按額頭晃了晃腦袋,忽然沖到床頭,虎口卡住紀曉聰脖頸兒,瞪眼吼道:“少他媽給我廢話!不是看在你這張臉上,我捶爆你狗頭!操!哪條路!哪個地方!說!”
紀曉聰慫了,用力扳他手道:“呃……你不記得了?從……蓬萊景區出來,往三仙山,仙境路,快到八仙渡口……咳咳……不是,徐哥,人家招待辦都給咱倆開好房了,你非要連夜往回趕,能怪我嗎?”
徐應悟沒聽他說完,已經掉頭跑了。
卻說西門慶經過一而再、再而三的希望破滅後,已意念喪盡,了無生趣。
辛老漢託人往清河縣帶去訊息,不久玳安兒與張松兩個趕來接他回去,他卻始終一言不發、死活不肯動身。玳安兒顧著生意,不可久待,只得留下張松貼身照料他。
一日,崖上來一位身批袈裟、手持錫杖的矍鑠老禪師,自稱普靜。張松見他法相莊嚴,便請他入迎仙閣來,與西門慶開導一二。
不料普靜禪師一與西門慶照面,便揚聲叫道:“那西門業主,你可醒悟了麼?”西門慶如遇當頭棒喝,猛然驚坐而起,旋即匍匐跪倒在普靜腳邊,抽泣不止。
普靜又道:“神仙法術,不過虛假幻象,實乃痴毒邪行。經雲,如實知一切有為法,虛偽誑詐,假住須臾,誑惑凡人。你既已看破諸相,拋卻凡想,何必耽於此間幻境,不如隨我往彼岸去,彼岸有自在菩提。”
西門慶聞言再三叩拜,而後起身雙手合十道:“弟子業已醒悟,師父度化我罷。”張松唬的驚叫出聲,抱住西門慶腿哭叫“使不得”,勸道:“你不等我哥了?你怎的便負了他去?”
西門慶卻不為所動,恭敬跪在地上,由普靜與他剃頭,摩頂受記。普靜賜他一個法名,喚作明悟。西門慶聽見這個字眼兒,面色如常竟無波瀾,卻把張松恨得捶胸頓足,又好一場嚎啕。
而後普靜領明悟輕身而去,待張松叫來辛老漢與眾鄉民,二人已悠然不知所蹤。
徐應悟這頭兒,他走後,紀曉聰一腦袋問號,又一琢磨,忽覺不對,便下了床,自己推著輪椅,到徐應悟病房來看。徐應悟卻不在,徐爸爸見了紀曉聰,反倒問他徐應悟去哪兒了。兩人一通氣,都覺得不大對勁:這人真摔著腦袋了?他不會跑去出事地點了吧?又等了半小時,還不見徐應悟回來,打電話也不接。徐爸爸不放心,便請紀曉聰帶路,自己開車去蓬萊找他。
此時此刻,徐應悟剛打計程車上下來,正從八仙渡口沿著仙境路,往蓬萊景區方向一路找過去。走了十幾分鐘,果見一段護欄顏色與別處不一樣,顯然是新裝的、才刷的銀漆。徐應悟跨過護欄,站在崖邊伸頭往下看。夜色掩映下,雪白浪花拍打著赭石山崖,海風吹得他身上寬大的病號服鼓成胖胖的一個球。他深吸一口潮濕微鹹的夏夜空氣,望著幽冥般深邃的夜空想,從這裡跳下去,就能回到慶慶那邊了吧?
徐應悟又想起他被鎮靜劑拉入昏睡前獲得的那項頓悟:慶慶和紀曉聰同一張臉,因為慶慶是書裡的人物,原本沒臉,徐應悟眼中他的模樣,是徐應悟自己腦補出來的。那他自己呢?打從慶慶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他是應二哥,徐應悟和西門慶打小兒認識的應伯爵是同一張臉!這怎麼可能?他怎麼會和書裡的、沒有臉的人,是同一張臉?除非——他也沒有臉,他自己也是書裡的人!
徐應悟,徐應悟,他應該悟什麼?色即是空嗎?“一切唯心造,應作如是觀”,他所在的世界,也不過是另一個虛構的二維空間。是啊,憑什麼慶慶的世界是假的,他的就一定是現實?就憑慶慶那邊是古代、他這邊是現代嗎?
徐應悟絕望地意識到,他穿進《金瓶梅》的世界後感到的深深的無力感,苦心孤詣、幾番求索,卻永遠事與願違,只因書中人物的命運從來不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他自以為的生死抉擇、砥礪抗爭,不過是作者事先安排好的情節而已。換言之,他的自由意志,同他的存在一樣,都是幻覺。
可慶慶呢?他會怎麼樣?他會發瘋?抑鬱而終?還是又回頭胡浪作死去了?徐應悟想起西門慶,怫然升起一股忿恨與不甘。憑什麼?!即便只是他人筆下的人物,他們也有自己的靈魂啊!他們的人生,就活該任人操弄擺布嗎?
作者讓徐應悟穿進書裡的目的,無論是“完成《金瓶梅》的警世之喻”,還是“替應伯爵完成心願”,他都已經做到了啊!慶慶已經遣散妻妾、拋卻家業,也已意識到追逐財色之空虛無謂,如今他們只想好好兒在一起,於亂世中相伴茍活而已,憑什麼就不可以呢?
此時不遠處已駛來一輛suv,車裡紀曉聰正指著窗外說:“誒誒徐叔!就這兒了,我看見他了!”
徐應悟雙手攥拳,定定瞪著虛空,發狠道,我不接受這個結局,我要回到慶慶身邊!我從這裡跳下去,三分鐘之內,我要見到會哭會笑、歡蹦亂跳的慶慶!如果不讓我如願的話,我就讓這破書爛尾!我也是個人,不是由誰操縱的提線木偶!不讓我回去找慶慶,我立刻就下載bued、翻咔,上推特發j照!我一天約八個、一年內我他媽就千人斬!還有那個紀曉聰,呵呵,不讓我回去找慶慶,咱們就來一出‘宛宛類卿’呀!呵呵,大白天在醫院病床上打飛機的色批玩意兒,我還拿不下他?實在不行我還可以‘為愛作0’呀!來呀!不把慶慶還給我,我就讓這破文崩壞爛尾!變成垃圾!臭狗屎!
砰的一聲,關車門的動靜從身後傳來。徐爸爸伸出雙臂,一步步朝徐應悟緩緩走來,語氣與平時相比,格外溫柔寬厚:“應悟,應悟,你等一下,爸爸跟你說句話,嗯?你,先別動,先別……”
徐應悟回頭看了一眼,大喝一聲:“垃圾網文,還我慶慶!”然後曲腿發力,朝海中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