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淚尋情郎玳安兒重投舊主
卻說西門慶領手下差役於城中挨家挨戶、掀磚扒瓦搜了整整兩日,竟一無所獲。
六尺來高恁大一活人,怎會憑空消失?西門慶尋他尋得焦急上火,心裡把他賊啊狗啊罵了千萬遍。這貨素來心思重、脾氣倔,近來成天說自己害死了人,莫不是怕守城傷亡慘重,又瞎琢磨甚麼道德文章,存心躲了不成?西門慶想起便恨得牙癢,端起碗又放下,一口飯吃不進去,氣都氣飽了。
到了夜裡,何永壽邀他往何府落腳,他橫豎不肯,偏要孤身一人回應家小院去睡。梁山來襲前夜,兩人才在這張榻上千恩萬愛纏了半宿,彼時徐應悟“慶慶”長“慶慶”短叫得親熱,說一日也離不了他、見不著他便心慌的要不得。這沒良心的挨刀貨,好的時候盡說些人愛聽的,出了事兒卻不管不顧、不知道體諒人。西門慶既生氣,又委屈,夜半無人時分,他實在憋不住,便抱著枕頭被褥,老實兒哭了一場。
兩天沒閤眼,這會子哭得累了,他終於有了些睡意。迷濛中他竟瞧見徐應悟笑嘻嘻沖他走來,在他身邊坐下。西門慶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一面發狠使兩腳蹬踹他,一面眼淚又飆出來:“賊短命!臭王八!叫你跑!我叫你跑!”徐應悟也不躲,握住他兩邊腳踝只笑。西門慶踢累了,鬆了勁兒抽氣直喘,徐應悟欺身將他壓在榻上,抵著他額頭笑道:“我的兒,我不在,你想我不想?”
“想你個欺心糊塗蟲兒!你去了這兩日,我有哪刻兒放下心來?你光顧你自己,早晚把我作弄死了,你又得著甚麼好兒?”西門慶饒是不想再哭,說著卻心酸無比,又落下淚來。
徐應悟捧住他臉蛋子,替他抹掉眼角淚珠兒,軟語道:“好慶慶兒,你當我不想你?我在外頭吃不上、睡不好,心焦無比,好似灶上的螞蟻,只亂轉著找不著家。你快些來接我罷,可急死我了……”說著與他遞了唇舌,嘴饞似的深深吻他。西門慶叫他撩瑟得春心烘動、面紅似火,正待要褪褲子,腦袋裡忽然轟隆劃過一道雷。
“找不著家?”西門慶猛地推開他,睜開眼問,“你又失憶了?!”
這一睜眼不好,徐應悟竟化作一縷青煙,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西門慶身心如墜冰窖,方才知曉一切是夢。
雖是一場空,他卻大受啟發。的確,徐應悟不是不知他心病初愈,再糊塗也不能這樣拋閃他。除非他為著甚麼緣故,迫於無奈不能來見。比如……
西門慶騰地坐起身,急喘幾口氣恍然大悟。那日徐應悟扮作西門慶誆騙梁山賊首,餘下那些嘍囉豈會善罷甘休?不得把這“西門慶”綁回去交差?他原就起疑,按說身上著了火,徑自跳進池塘便罷,怎的非要脫了衣裳再跳?上岸豈不是要光著屁股?若是賊人將他制住、為他更衣改扮,偷運出城,便解釋得通了。
思及此處,西門慶忽覺柳暗花明,頓時心口大開。梁山既費心機擄了他作人質,必不會輕易傷他性命,只要他活著,只要知道人在何處,哪怕傾家竭産,哪怕一命換一命,總能把他救出來。
這猜想絲毫未經證實,卻彷彿烏雲蔽日的陰霾中裂開一條金光四射的縫隙,西門慶竟有極好的預感,整個人隨之放鬆下來。他決意天一亮便上鋪取幾箱金銀,撿最好的鏢師武師、萬金買死士,殺上梁山把那冤家搶回來。
主意已定,西門慶便寬了心,兩腿夾住衾被,預備好好兒睡一覺、為明日舉大事養足精神。一閉上眼,他又十分懊惱,好不容易夢見徐應悟一回,卻募地驚醒,攪擾了好事。他拼命回憶適才徐應悟消失前的情景,巴望著能再回美夢。可努力了半晌,非但沒能入睡,又覺空虛無比。
往常徐應悟同他辦完事,總要黏著他耳鬢廝磨許久,兩人說說笑笑,“我的兒”、“你的達”,叨咕些傻乎乎的廢話,而後摟抱著一夜酣眠。按說與徐應悟破鏡重圓、又睡在一起不過月餘,西門慶卻已將從前沒有他陪伴的日子忘得幹淨,身旁半扇空榻令他十分不得勁。他只得閉了眼,把衾被打成卷兒抱在懷裡,聊充個人摟著,且抽了會兒鼻子,才漸漸睡去。
到了次日,西門慶直往南街絨線鋪上張羅招兵買馬的銀子,卻見玳安兒正與夥計賁四往櫃上碼貨。家裡小廝都打發出城了,眼下實在無人可用,他又分不出心來翻舊賬,便按下一肚子火,受了玳安兒幾叩首,前塵往事掀過不提。
話說這玳安兒如何又來鋪上幫手?原來那日見西門府燒成廢墟,這小廝回過味來,竟覺萬分懊悔不捨,畢竟毀的也是生他養他的父母家園。他無處可去,喪家之犬樣的在街上晃了一日夜,又餓又累,人都木了,腳底下卻老馬識途般又往走慣的路上去,最終昏倒在鋪面檔口前。賁四見賊沒打進來,街上有了行人,便來開張,這才把玳安兒救醒過來。
西門慶將先前寄在各鋪賬房裡的箱籠財寶盡數取出,令玳安兒往周邊鄉縣招募能人勇士、武林豪傑。與此同時,周守備唯恐梁山尋仇再來,為絕後患,便又去信向師兄張叔夜請兵。梁山匪徒大鬧青州、將附近三山兩寨大小頭領盡數招降,漸成一股勢力,已引起濟南知府張叔夜警覺。張叔夜接到訊息後亦覺時機正好,便與他約定本月月中之日一同發兵往梁山剿匪蕩寇。合該有此一役,不出幾日,荊南崗率金吾衛一千騎精銳援軍抵達,見清河已打退賊人、自解其圍,不想空跑一趟,於是與周守備麾下八百人馬合兵一處,誓師攻下樑山、為山東百姓消此禍患。
話休饒舌,清河一縣積草囤糧、厲兵秣馬,十日後七月十五這天,西門慶牽頭,各商戶將附近河道裡上貨用、漕運用的幾十支船盡數獻出,馱運兵馬往水泊梁山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