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應悟死裡逃生西門慶並非故人
看官要問,徐應悟可曾於大火中逃出生天?究竟往何處去了?恰如西門慶所想,徐應悟見烈火熊熊而起,欲往外跑已來不及,只得跳下池塘,躲在水裡。可瀝青燃燒生成大量有毒廢氣,他身子浸在水裡,腦袋浮在水上,不多時便眼一花,手腳漸漸不聽使喚,中毒暈厥過去。
再醒來時,他睜開眼,只見四四方方一片雪白的天花板,耳邊傳來嘀嘀嘀嘀,有規律的監護儀報警聲。
沒等他反應過來,面前突然出現一張無比熟悉的沉穩面孔,男人翻開他眼皮,用一支小小的手電依次照進他左右兩眼裡,然後微笑著說:“醒了。”
“爸?”徐應悟奮力撐起胳膊肘兒叫喚道:“我怎麼回來了?!”他爸撲嚕他頭頂笑道:“回來不好嘛?你媽擔心你,都病倒了,在對面病區躺著呢。”
徐應悟這才記起,他穿進《金瓶梅》之前,好像發生了車禍,那時他聽到一聲巨響,最後見到的人,是……紀曉聰!
“紀曉聰呢?”徐應悟問。他爸拍拍他肩膀說:“他傷了跟腱,情況不嚴重。得好好謝謝人家,你這條命是他救的。”
原來,徐應悟乘坐的單位公車沿海邊盤山公路行駛時,因路邊突然竄出來一隻小動物,司機紀曉聰受驚,方向盤一甩沖下山崖。徐應悟在後座未系安全帶,腦袋撞在前座頭枕上暈了過去。所幸車落水後,紀曉聰未受重傷,他及時採取了一系列自救措施,成功把自己和乘客徐應悟拖出車來。紀曉聰帶著徐應悟往岸邊遊,可水流湍急,風浪太大,沒到岸邊就力竭抽筋,遊不動了。他手一滑,徐應悟迅速被浪捲走,等他緩過勁來再次紮進水裡,徐應悟卻不見了蹤影。
紀曉聰拼命游上岸,成功獲救後向警方清楚地指示出徐應悟消失的位置。按說海浪總是推向岸邊,是死是活總能見著人,可搜救人員將附近幾十裡海岸線排查了三遍,竟一無所獲。最終奇跡發生了,車禍發生近30小時之後,徐應悟突然渾身赤裸地在事發地點岸邊出現,竟無生命危險。
30個小時,一天多一點兒,徐應悟合計道,從他進入《金瓶梅》世界,到西門府失火他跳進池塘,是頭一年早春,至第二年盛夏,正好一年多。所謂“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三維世界與二維世界時間流逝的速度是不一樣的?
徐應悟心裡咯噔一下。慶慶!他猛地倒抽一口氣,慌的一頭倒回枕上。徐爸爸急忙拉下氧氣面罩替他帶上,轉身出去請管床醫生來看。
徐應悟回到他自己的世界,西門慶卻全不知情。不知火勢如何,西門府是否已付之一炬。若西門慶以為徐應悟燒死了、人沒了,該多傷心絕望?徐應悟想起前次同他鬧分手時他那副槁木死灰的模樣,頓時心碎成渣。他在此間世界耽擱一天,西門慶便要在那邊兒苦熬一年。這冤家表面上嘴尖皮厚,實際經不起半點兒摧折,萬一他抑鬱症複發加重……徐應悟越想越焦急,須臾出了一身冷汗,兩手攥著身下床單直抖。
徐爸爸叫來醫生護士,替徐應悟做了一輪檢查,醫生說他身體沒啥問題,但心率過快、精神緊張,認定他受了驚嚇,明天一早叫精神科醫生來會診。
這時門口進來個坐著輪椅的人,徐應悟定睛一看,噌地一下,一個仰臥起坐竄了起來。
“誒喲,誒呦,徐哥!”紀曉聰熟練地推動輪椅兩側的大軲轆,快速移動到病床前,兩手握住徐應悟一隻手,搖晃著說,“萬幸萬幸,您真是福大命大,我沾沾您的福氣!”
徐應悟瞪圓倆眼兒直盯著面前這張臉,兩彎長眉入鬢、一雙桃花媚眼,他用嘴唇丈量過無數次的、窄溜溜的鼻樑和鋒利的下頜線,與西門慶一模一樣!
紀曉聰見他痴愣愣看著自己,彎眼笑了:“徐哥,沒想到能再見我?”他一笑,徐應悟不禁元神為之一晃,腦子一抽,撲上去抱了個滿懷。
紀曉聰拍著他脊背笑道:“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這下半輩子也不得安生。出院了咱可得好好兒喝一個……”
徐應悟一時恍惚,竟分不清說這話的是紀曉聰還是西門慶,立刻鼻泛酸水,眼淚倏地湧了出來。他松開懷抱,兩手捧住紀曉聰臉,居然偏頭親了上去。
紀曉聰嚇得“哎呦”一聲躲開,一腳蹬地,輪椅往後滑出老遠去,徐應悟竟還舉著兩手、愣在當下。
徐爸爸在旁“撲哧”笑出聲來:“讓你謝謝人家,倒也不必謝到這個地步。”紀曉聰一聽也樂了,又推著輪椅往前滑了滑,拍拍徐應悟胳膊道:“心領了,心領了,徐哥您太客氣了。”
徐應悟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西門慶是萬萬不可能跟著他來這裡的,紀曉聰絕對不可能是他的慶慶,便又心如刀絞,再沒力氣說什麼客套話,轉身鑽進被子裡不再言語。紀曉聰與徐爸爸聊了幾句,見徐應悟精神不好,不便再打擾,說了句“徐哥好好休息啊”,就告辭走了。
回到自己病房裡,紀曉聰上床關了燈,臨睡前又想起車禍那天的情景,仍覺十分蹊蹺。他明明眼睜睜看著徐應悟沉入水裡,十幾秒後再鑽到水底下,人卻不見了,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徐應悟再次出現也很詭異,那片海域白天才有搜救隊員仔細摸排過,一個大活人怎麼憑空又出現了呢?正迷迷糊糊琢磨這件奇事,他忽然感到腳邊有人坐了下來。
他驚乍而起,見徐應悟又用奇怪的眼神,巴巴盯著他看。他抽動嘴角尷尬笑道:“徐哥,來聊聊?開……開開燈吧?”
徐應悟卻不為所動,反而湊近他,認真而鄭重地對他說:“曉聰,能讓我看看你的嗎?”
紀曉聰“啊?”的一聲,下意識兩手抓緊被子,吞吐道:“這,這不……不合適吧?”他心想,沒聽說這人腦子摔壞了呀,怎麼就彎了?還彎得這麼不要臉。
徐應悟無比嚴肅,屁股又往前一挪,湊得更近:“我就看一眼,看看一不一樣。你怕啥?看一下又不少一塊肉。”
“那也不能亂看呀!”紀曉聰直往後縮。徐應悟語氣幾近哀求:“都是男的,我看看,比較比較……就看一下,就一下!”說著就要上手。紀曉聰急忙格擋,兩人拉扯在一處。
紀曉聰左邊小腿後側縫了針,行動受限沒躲掉,到底被徐應悟拉開褲腰,伸頭結結實實看了一大眼。看完他手一鬆,運動短褲的松緊腰“啪”一聲彈在紀曉聰小腹上。紀曉聰剛叫出半聲,卻見徐應悟站起身來,若有所思地皺眉叨咕道:“不一樣,小多了。”然後扭頭走了。
“‘小多了’?!”紀曉聰震驚罵道,“你他媽死變態!哪兒小了!老子不小!欸!欸!你給我回來!”
怎麼會呢?他和慶慶不是同一個人,可為什麼長相卻一模一樣?徐應悟一邊思索,一邊走進電梯,回到自己病房那層。護士見他大半夜一臉凝重地在走廊上晃悠,請示了值班醫生後,叫他回病床上,給他推了一針鎮靜劑。徐應悟心緒如潮,又擔心西門慶受苦,恨不能立刻穿回去找他,急得坐臥不安,每隔幾秒就得調整睡姿,一直靜不下來。
他琢磨道,西門慶的臉與紀曉聰一樣,身體卻不一樣,這說明並非兩人共用同一個肉身,而是徐應悟把紀曉聰的臉安在了西門慶身上。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就是因為西門慶是書裡的角色,而書裡的人是沒有臉的。
讀者在書裡讀到的對某個人的外貌描寫,不過是一些形容詞、動詞,具體是什麼樣子的,全靠讀者本人自己腦補。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西門慶的臉,當然是徐應悟自己腦補出來的!
他在自己的世界出車禍後,見到的最後一張臉,是紀曉聰;穿進《金瓶梅》世界後,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張臉,是西門慶。他的大腦將這兩張臉處理成同一個模樣,並不稀奇。
至於西門慶的蠢物,徐應悟從小在《金瓶梅》裡讀到的,就是“六寸許長、紅赤赤黑胡、直豎豎堅硬”、睡著時“那活兒累垂偉長、戴著銀託兒”,他自然會按照這樣的文字描述來腦補。
想明白這一點,徐應悟心口陡然一跌,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一個驚心動魄的念頭劃過腦海。可此時鎮靜劑起效了,他開始眼皮變沉、腦袋變重,不多時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