饗鄰裡大官人烤串謀發展徐應悟暢談
飯畢錢串兒一溜煙兒跑得不見人,應大忙著回灶上刷鍋洗碗,徐應悟便拉西門慶與他一同串串兒。
前日徐應悟上鐵匠鋪好一番求告,央及人家為他打了幾十根尖頭扁身的鐵簽子,都磨得光滑鋥亮,他一根根抹了大油養護起來,專等著今日烤串兒用。他將拾掇好的雞零件兒、半片魚,並各色時蔬用個大面盆盛起,端兩把馬紮子與西門慶湊頭坐在一處,教西門慶學著他往簽子上串。
西門慶手捏生肉,膈應得下巴直往脖子裡縮,蹙眉嗔道:“小楞登子,平白叫你達達我做些不值錢的勾當!你請好兒嘍,晚夕回去看我如何整治你。”徐應悟笑道:“哪個說要回去?好容易把大官人綁了來,不得叫我擺布幾日?”西門慶騰不出手來揍他,氣得忍俊不禁。
兩人笑著鬧著串完一盆菜品,洗了手來到上午堆好的土灶前。裡頭炭火烤了兩個時辰,灶已蹲實,徐應悟將幾串雞雜架在火上,使一根排筆往上刷牛油。不多時肉香四溢,西門慶便站不住,繞著燒烤攤一圈圈轉,伸著脖兒直咽口水。徐應悟叫應大取來碾碎的鹽巴、茴香和胡椒,抓一搓兒往上一撒,西門慶立即叫起來:“我的兒,快拿我嘗嘗!這是我串的!”
徐應悟笑得要不得,便給他同應大、張松每人分了一串。張松且未吹涼,西門慶那串早已下肚。西門慶拿眼直瞅著他,他只得舔舔嘴唇兒,乖乖將自己手上那串遞過去,幹看著西門慶餓狼似的撕扯下肚。
香氣順風飄十裡,不大會子工夫,村裡才紮上頭的小丫頭、小小子都聞風跑來,個個饞得急眉赤眼,巴巴望著徐應悟吞口水。徐應悟深受鼓舞,便招呼應大再去殺雞、洗菜,連中午剩的蒸餅、白肉,都切了串上烤。
“你可吃飽了罷?”徐應悟問西門慶,“我這兒供不上,你也來烤。”於是兩人對面蹲在土灶前,輪換著刷油、撒料,配合十分默契。
有個梳倆犄角的小丫頭來得晚,上一把沒分到,急得以手抹淚,捱到西門慶身邊兒道:“大哥,你行行好……”西門慶道:“你叫我甚麼?”
女孩兒殷勤道:“大哥,我看你人長得俊,心眼兒好,舍我一串兒,我叫你姐夫,你把我姐領走都行。”
西門慶哭笑不得,遞她一串雞胗翻眼道:“拿去!你姐留著過年醃臘肉罷,我不稀得要!”
眾人鬨然笑作一片,徐應悟一屁股坐在地上,笑得爬不起來。
下晚時分人都打地裡回來,男女老少無不在院門口探頭探腦,也有那幾個大剌剌的,涎臉同孩子一道兒進來討要。他兩個來者不拒,應大卻眉頭漸緊。
家裡啥吃食也沒了,連地裡的韭菜蒜苗都薅光了,再沒有能烤的。趁才散出去一把、下把未供上,應大抄起塊石頭便往土灶上蓋,口裡吆喝道:“散了散了,再沒有了,都回罷!”大人小孩這才嘻嘻哈哈推搡著紛紛走了。
西門慶這才想起,徐應悟光給旁人烤了,他自個兒竟沒吃上。何止他,應大與張松也裡裡外外忙了半晌,橫豎沒撈著一口。
這時錢串兒提溜著一簍子魚,滿面紅光地晃悠進來。幾人像見著救星似的,有的緊著殺魚,有的連忙搶救土灶裡那星點餘火,不多時串起十來扇半片魚,在酒裡浸了浸,撒鹽撒料烤得噴香。西門慶掏出幾角碎銀,使錢串兒問四鄰買來幾樣下酒菜,哥兒幾個在院子裡支了桌子,熱熱鬧鬧吃喝起來。
張松囫圇吃了些烤魚、烤餅,便乖覺在一旁執壺斟酒。酒過三巡,西門慶喝得耳熱,拍著應大肩膀問道:“應大哥可算得清,今日捨出去幾多?”不提還好,應大聽了這話,擺手心疼道:“你兩個倒積得好善行!地裡菜蔬不提,三隻蘆花雞,二斤大肉,四口人半月的葷食!旁的不說,光那罐茴香子兒……你問問他,多少銀子買的?”說著使胳膊肘兒拐徐應悟。
徐應悟笑道:“老大你這話說的,顯得咱家好不寒酸。”西門慶虛眼算道:“連炭火、人工,滿打滿算,不過一兩紋銀。要我說,劃算得緊。這買賣,我瞅著合適。”徐應悟與他對視一笑,西門慶又道:“地邊兒上支個捲棚,擱十幾桌不在話下。不妨先使二十兩本錢試試水,成不成的,都算我的……”
“我不要你銀子,”徐應悟道,“你只說香不香、能不能招來人。”西門慶抬手朝後一指,眾人回頭,見牆頭上趴著倆饞兮兮的小孩兒,正直勾勾盯著徐應悟手裡那片魚。哥幾個笑了一氣,徐應悟叫張松把魚在火上熱了一道,給那倆孩子分分。西門慶道:“我知道你意思。村裡人沒幾個錢,到底須得從城裡攬客。趕明兒你招待兄弟幾個來你這兒會會,官面兒上的人物我來邀,你就照著今日這樣式兒拾掇,不愁打不出招牌。”
徐應悟喝得半醉不醉,拍拍他大腿笑道:“你當我是要開燒烤鋪?嗐,你再琢磨琢磨。這生意做得了一時,卻絕非長久之計。串簽子、生爐子,哪個不會?鄉下能做、城裡不能做?早晚有更能的人取而代之。”
西門慶得意笑道:“按說是這個理兒。不過在我這兒,倒也未必。你可知這茴香子産自西域,是打我船上運來的水路貨。令我兒連夜往鋪上走一趟,明兒日落之前,管叫這清河縣,乃至全山東一境,除了你家,再沒別人使的上這一味香料。如何?”
徐應悟搖頭咂舌道:“你看看你看看,這不典型的萬惡的資本家?我跟你說,搞壟斷、搞霸權主義,以資本霸淩市場,是行不通的!你這思路,起根兒上它就不對。鄉村振興必須得走可持續發展路線,努力發掘區域經濟優勢,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綠色和平發展理念……”
西門慶虛眼瞅著他,一臉疑惑,徐應悟努力睜眼醒醒,話說回頭:“我的意思是,烤串兒,只是最初吸引人來的由頭,要做長久生意,說到底還是得靠咱們自身的特色、別處沒有的東西。你比如說,咱水郭村山清水秀的田園風光,與孫娘子的廚藝。旁的有風景兒的地方,沒有孫娘子這麼好的手藝;城裡倒是有好的上灶大師傅,可沒有這怡人的景緻。兩相結合,便是咱獨一無二的本錢。至於燒烤嘛,逢年過節當個遊園活動玩玩兒罷了,成天弄這煙燻火燎的差使,誰吃得消?”
錢串兒痴愣愣問張松:“你哥說的甚麼話?你聽得懂?”張松點點頭,又搖搖頭,兩人大眼瞪小眼,一頭霧水。西門慶卻咂摸出點門道兒來,思索片刻後眨眼道:“那都是以後的事。眼下你先烤幾日串,攢攢本錢也好。明日我便下帖兒叫謝子純他們來。”
徐應悟道:“我烤不動了,眼都要燻瞎了!你自個兒烤罷。”西門慶遂轉臉瞪著張松,張松錯開目光低頭嘰歪道:“爹你不知,先生不日便收假回來,我那功課……且要趕幾日才交得上哩。”
應大長嘆一聲,兩手搓著大腿道:“罷罷罷,你們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左右是我同那娘母幾個的活兒!你們吶,光會動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