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兄弟設宴說合二知己心照不宣
徐應悟好些天沒上西門府叨擾,他想等西門慶徹底消氣、想起他的好來,再去服軟。這日他變賣了應伯爵攢的幾樣古玩,跑了趟鄉下,把錢送給妻女,回來時天色已晚。張松迎上來,向他彙報今日收回李三、王二欠的幾兩銀子,拿去清還了在酒樓賒欠的一部分債務。
“我也才進家,沒顧得上給哥拾掇飯菜,這會子我上間壁錢大娘家換兩個雞蛋,回來攤幾張餅吃。”張松說著,轉身就要跑,徐應悟拽住他笑道:“冰鍋冷灶的,還得現生火,幾時能吃上?走吧,上外頭吃碗湯面。”
兩人正勾肩搭背地往外走,門口進來個肉墩墩的白胖子。徐應悟認出,這人也在那晚的“劇本殺”席上,是西門慶的幫閑之一、十個結義兄弟中排行老三的謝希大。
張松拱手叫了聲“謝三叔”,便低頭站在一旁。徐應悟揚聲招呼:“子純,可用了晚飯?我二人正說出去吃麵……”
謝希大臉上的肉都快把眼睛擠沒了,來回瞅了他二人幾眼,邪笑著擺手道:“你二人光吃麵,哪能補得回來?快跟我走吧,都開席了,哥叫來請你哩!”說著兩只肥手抱住徐應悟一邊胳膊,帶他往外走。
徐應悟無意拿喬,爽快跟上。他回頭看著張松指指門外,張松笑著點點頭。
這回席設在西門慶新包養的藝妓李桂姐院中,西門慶這兩天一直耽擱在她這兒。徐應悟進了門,見十兄弟一個不缺,正好湊了一桌,趕忙挨個行禮寒暄,一時間好不熱鬧。
西門慶在上首坐著,李桂姐在旁殷勤斟酒夾菜。按照位份,徐應悟該在西門慶右首就座,可上回不歡而散後,兩人還未曾說開和好,氣氛不免有些尷尬。
謝希大似乎已有感知,徐應悟才一落座,謝希大便用胳膊肘推他兩下,沖他使眼色,讓他向西門慶敬酒。
臺階都搭好了,徐應悟怎會不下,他站起來雙手舉杯,向西門慶深深作了一揖:“哥這幾日可好?上回是我造次了,多有得罪,還請哥海涵。”言罷舉杯先幹為敬,眾兄弟齊聲叫好。
西門慶起身也飲了一杯,雙眼笑成兩彎月牙兒:“應二哥說哪裡話,自家兄弟,哪來甚麼‘得罪’不‘得罪’的!”
謝希大兀地站了起來,胖大屁股頂翻了身後椅子,引得眾人紛紛大笑。只聽謝希大扯著軟綿綿的嗓子嚷道:“我就說嘛!哥和應二哥,那是何等樣的交情,怎會為個含鳥小囚兒傷了和氣?”
西門慶笑道:“不至於,不至於。該是那怪小妖兒的造化,難得應二哥遇著個可心的,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徐應悟聞言又舉杯敬他一回,二人四目相接,兩下洞明,端的是心照不宣。
那日西門慶主動提出把書童兒送給他,徐應悟當時就覺得十分奇怪。書裡的西門慶最恨與人分享情人,得知李瓶兒等不及他、先嫁了蔣竹山,他氣得用馬鞭抽她,可明明他自己才是名不正言不順、偷來的漢子;李桂姐揹著他接了別的客人,他竟沖上門把她家花院打砸得稀巴爛,可人家是勾欄院裡賣身的呀,不接客難道等著掙貞節牌坊嗎?
這麼個橫蠻不講理的醋精,為何這麼痛快就把正寵在興頭上的小情人白白送出?
市直機關紅人徐應悟同志具有極敏感的政治意識,他立刻就想到,問題出在書童兒的來歷上。這書童兒是李知縣送給新任理刑副千戶西門慶的。等於副公安局剛上任,縣長就把自己的二奶送給他。
這就很微妙了,你不收吧,那就是擺明瞭“老子不與你們同流合汙”,基本就撕破臉了;收了吧,你身邊就有了一道來自知縣老爺的關愛的目光,就算人家沒有監視你的意思,你心裡也著實別扭。因此,西門慶必須得跟書童兒熱絡一陣子,也必須得找個讓人挑不出毛病的理由,再把他打發出去。
西門慶是何等聰明的人精兒,他趁醉非說應伯爵看上他的小男寵,就是在給自己的心腹弟兄發求助訊號,好在徐應悟陰差陽錯地接住了,還真給了他一個完美的趕人理由。所以,西門慶怎麼可能因為這事生氣呢,他心裡滿滿全是慶幸與感激,連徐應悟罵他的愛妾都不算個事兒了。
一幹人聽著唱的、喝著辣的,鬧到月上中天才散席。徐應悟酒量不行,又走不動路了,西門慶摟著他說“我送送應二哥”,不顧李桂姐再三挽留,將他帶上車,命玳安兒甩鞭而去。
徐應悟被馬車一顛,稍微清醒了些,他記起上回在西門府後院鬧的那出,趕緊向西門慶道歉:“哥,哥,上回我口無遮攔,唐突了五嫂,實在無顏來見哥。只盼哥大人有大量,給我個彌補的機會……”
西門慶也喝得糊塗,拍拍他肩道:“應二哥不必掛懷。你不曾冤枉她,那小□□跋扈慣了,誰都治不了她……”
徐應悟醉得神智渙散,腦子一抽又開始說教:“依我說,你還是離她遠點兒吧!那種人,殺了人沒有絲毫悔過之心,說句不好聽的,她天生壞坯,根本不是正常人!”準確地說,應該叫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確實沒治。
此時馬車在應伯爵家小院前停穩,徐應悟拱拱手,起身往車外鑽。西門慶突然伸手抓住他腕子,抬眼直勾勾盯著他:“應二哥當我也是‘天生壞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