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一次又一次離去的背影,她的哭聲從稚嫩到青澀再到默默隱忍。
歲月便在這無聲的目送裡悄然流轉。
而這一次,眼淚留給梁安,她要向她想去的地方去了。
淚眼朦朧中,梁安看著風中帷帽忽被掀起,有人從中回頭看他,笑眼彎彎。
“安兒!”
“哥哥!”
那一瞬間,他的妹妹、他的母親,重合在一起,歸於不受桎梏的遠方。
“阿月。”他喃喃,沒再叫她回家。
“再見。”他說。
初夏時節,長草沒過臺階。
山風吹過萬旗靜止,兩側士兵不分敵我,臂上都纏上了白麻。
七日前,梁紹倒在兩國交鋒之地。
七日後,他仍橫亙在這場戰爭之中。
他被趙宴時帶走,但留下的當胸一劍刀口還未癒合。
一人死,萬人生。
對梁紹而言,實在劃算。
一個人,抵過數十年來的血仇,換來千裡殺局的終止。
他以一命之重,為兩國換來這一場必須坐下的談判。
帳簾掀起,趙宴時獨自踏入。
戎烈已在,眉目間陰霾未消,眸中血痕尚有。
草原之王起身相迎,他目光沉靜,也是戰爭開啟者此刻能給出的最後體面。
可他們對視,更是兩國帝王之間,知彼知己的凝視。
今日是為梁紹坐在此地,也不是。
他們之間隔著一張長案,鋪著天下山河圖。
梁紹之死是止戈的契機,而再度相見是為了身後那片疆土,為下一代國史,為今後百年。
這是自戎梟喊著“不再居於人下”攻進鏡州,三十年了,兩國第一次議和。
“他在哪裡?”戎烈指節泛白,仍然沒能阻止這句話脫口而出。
“此為兩國盟談,”趙宴時淡淡說道,“非弔祭之會。若東邦王只顧著傷心,恐怕不合時宜。”
戎烈蒙上帶著血色的狠厲,瞪著趙宴時許久,終於說道:“我已撤兵三日。”
“昭珠,在哪裡?”
趙宴時似笑非笑,仰在椅背上,姿態慵懶,話卻如把磨利了的匕首刺進對面心髒。
“縱使更名改姓,梁紹還是梁紹。自欺欺人的戲碼直到他死也沒叫醒你?”
未等回應,他冷冷嗤道:“最煩你們這些人,恨不敢言恨,愛不敢言愛,既要王座又貪人情,要死要活演給誰看?”
案幾在重擊下揚起塵灰,戎烈捶桌而起。
他目眥欲裂,忽地獰笑一聲:“你趙宴時又高明多少?為何不讓梁安前來?”
“你要他來,是想他要了你的命,或者你要跪地求饒?”趙宴時冷笑一聲,仰頭說道:“此刻與你對坐的,是北趙天子,今日前來,會見東邦國主。”
死寂蔓延。
趙宴時調整姿勢重新坐好。
他來,是為梁安,即便此景令他極不痛快,仍然在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