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騎在陣前,視線越過千軍,盯住對面最前一騎。
他虎口一顫,心被生生撕開道口子。
他說:“等一等。”
梁安真的等了。
可等來的,是對面的敵將,佩甲披風,親自上陣。
他撥馬上前一步,盯著那道身影,聲音從喉間硬扯出來,還是那一聲:“大哥!”
無論大哥做下多少不可饒恕的罪孽也好,無論昭珠這個身份給北趙帶來多少苦難,為此害死了他的兄弟朋友,摧毀了他的信念自尊,讓身體重創精神崩潰的夜晚格外難熬……
種種,種種……梁安沒辦法恨他。
那是……他的大哥啊。
梁安做下了決定。
他會赤腳膝行回京都,扒下衣裳任由北趙百姓將刀割在他身上,將磚頭石塊丟在他臉上,讓辱罵灌滿他耳朵,用人的唾沫淹沒他……都行。
用他的性命來為大哥贖罪,死後被吊在石柱上曝屍鞭笞,將他的屍骨丟在荒野任由鬣狗豺狼啃噬……都行。
可是,他絕不能再失去大哥。
這聲呼喊撕開戰場風聲,梁紹卻未應答。
他從馬上緩緩舉手,五指張開,向兩軍之間一揮,風止雲滯,天地肅然。
唯有他能做到此事。
他是北趙一箭定東邦的定遠將軍梁紹,是東邦穹蒼主降臨草原上的人王昭珠。
他獨自策馬緩緩向前,披風掠過塵沙,一寸寸逼近兩軍中央。
梁安幾乎要策馬相迎,戰馬感知到主人焦躁,不安踏著前蹄。
直到察覺東邦身後的戎烈,從分開的人群中冷冷凝望。
梁安將韁繩死死纏在手上,勒得掌骨生疼,那雙手要被折斷了,才忍住了迎過去的念頭。
他動,兩軍動,死傷無數,後果有多慘烈,不會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願意相信,即便梁紹沒能想起來他究竟是誰,可今日前來,並非要爭個你死我活。
梁安想要聽聽,昭珠想要北趙拿出怎樣誠意來止戈。
同時,他也想要知道,梁紹對戎烈做了怎樣保證,讓他退兵。
就像他篤定,即便大哥忘卻所有,也絕不會忘記梁紹是誰。
他天然相信,大哥會做出最好的決定,而那是他們的祖父、外祖、父親、母親、無數叔伯嬸娘曾做出過的,一再重複,永不會更改、不會偏移的決定。
戰,是為了不戰。
這裡的風沙太大,颳得臉疼,灌進眼睛。
梁安不敢眨眼,強忍著眼中的灼痛,死死盯著數步之外的大哥。
回應他的,是梁紹叫他:“靖之。”
梁安眼裡盛滿淚水,他不知以如何、以什麼來迎接這聲呼喚。
他等了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