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間泛起鐵鏽味,梁安踉蹌著,踩碎了明堂上的每一塊磚瓦。
喉結滾動著吞嚥下腥甜,嘗到的滋味,是幼時被爹攥在手裡描紅的“忠”字墨汁,是十八歲受封那日嚥下的慶功酒……此刻都在胃裡翻滾成帶刺的鍘刀,要將梁安剁個粉碎。
“忠君”二字泛著血色的惡臭,梁安幾欲幹嘔。
他一步步朝林凇平去,中途像是摔倒在地上了,又像是幻覺,他只是……必須得知道真相。
大哥,娘……
梁安搖頭。
“蕭華英自縊前,留有手書。”
看著泛黃信紙在眼前晃過,梁安痴兒一樣眼神跟著信紙走動,手顫抖著想去接又不敢碰。
“住口!住口住口!”弘文帝大叫,很快脫力,歪倒在長椅上,時不時抽搐著,口中叫著:“住口。”
弘文十二年,聽聞紀宛再有喜訊,弘文帝為此大加封賞,說最好再添男丁,北趙又可多一員虎將。
貴妃常常派人來賜了八抬的軟轎接紀宛去宮裡敘話,賞的珍惜物件吃的用的更是不計其數。
紀宛肚子裡的梁棠月真可謂是萬般恩寵期待來的。
事實果真如此嗎?
魚貫送入將軍府中的山珍錦衣,到了夜裡,便成了斂起笑意只剩殺意的弘文帝。
他彷彿看見這十數年來被紀梁兩家武將無端威脅的日夜,正從紀宛的胎動中睜開雙眼。
深宮更漏聲中,一國之君竟在恐懼女子腹中孩兒,那尚未成型的血肉,比邊關敵軍更讓他膽寒。
那是紀宛,生下來的孩子是紀宛和梁守青的孩子。
絕對不行,他絕不能讓北趙再多一個梁姓將軍。
北趙皇權的穩固,絕不能被一個女人鼓起的腹部左右。
原來坐擁江山的男人,也會懼怕一個女人的生育能力。
要想掐滅對弘文帝而言詛咒一樣的“梁門虎將”,要做的就是熄滅火種。
殺了紀宛,是唯一的解法。
以弘文帝對梁守青的瞭解,很清楚他不會續弦,如此,起碼情況不會再糟糕了。
好在,那只是個小丫頭。
弘文帝松一口氣,否則,要殺死一個嬰孩,還如何為他的琮時積德求福。
解決了一個,下一個是梁安還是梁紹,是個惱人的問題。
潭州數戰,定遠將軍梁紹“一箭定東邦”的名頭響徹北趙大地,那在路途上肆意砍掉朝臣腦袋,在朝上不顧君顏莽撞頂嘴的年輕將軍,成了硌得最疼的眼中釘。
梁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手捧著那張信紙,看蕭華英最後一句寫,護我兒慶時。
她有慈母心,卻自私到只顧自己。
這是梁安從未想過的結果,一時間天旋地轉,從血液裡流淌的一切都冷結成霜,停滯不動,割破了血管,刺骨疼痛,令他含淚憤怒看向弘文帝。
要將劍頃刻送入他胸膛的念頭攀至頂峰,齒縫間的血色溢位唇角。
對皇權的厭惡從梁安喉嚨裡伸進去,帶出了一地鮮血。
這君不君,國不國的地方,究竟誰值得他的以命相酬?
他不知道,也再沒人能回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