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林廣微處仔細聽來前朝事,李盞貼身伺候著,魯江興掌管內外宮防事。
剩下的人,一概不見。
連皇後母子二人也被他列為不召物件,他隱在快活之地,不知是真快活假快活,只是不踏出此地,殿內燈火通明,彷如日月不升降一般停在此刻,不管過去幾日,他只當從未過去。
林廣微病了,便命人抬也要抬到他面前,只有這一天見到這三人,喝完了他該喝的藥,順和帝才真切感到自己活著,沒有被拋棄。
他在等八月十五。
欽天監說,只等這一日,便可化解過往,那些令他難以入睡的噩夢,停在過去,那些刺耳錐心的詛咒謠言,破碎在此時。
正殿大門開啟,順和帝站在門前,光刺進來的一瞬間,竟讓他退了數步,等意識到這是多麼有損皇帝威儀的行為時,內心的恐慌湧起頂在喉嚨。
幹嘔,腳剋制不住想逃回去。
“陛下。”
天外來聲一般,順和帝恍惚聽見。
“諸位俱已跪伏待萬歲啟駕。”
是李盞。
順和帝回神,他被李盞攙扶著踏出殿門,還沒偏臉,李盞已抬袖口為他遮住了刺目陽光。
他不得不滿意看了李盞一眼。
“您是天子。”李盞壓低聲音,溫順說道:“無令怎敢有人視天?”
一語點醒夢中人。
順和帝反應過來,他是皇帝,抬眼望去,黑壓壓一片無論或跪或站,沒有一人抬頭直視皇帝。
他唇角抽動,握住李盞小臂:“好,很好。”
“陛下,啟駕——”
向祭壇去的路途遙遠,皇帝皇後端坐在轎輦上,容許天下子民崇仰聖容。
“陛下。”
順和帝聽見卻淡淡的,他許久不曾聽見皇後的聲音了。
淩雲芷沒有等待皇帝允可才繼續下去,她說:“今日祭天,陛下是否應向上蒼告願,早立太子。”
轟然一聲,平和坐著的皇帝僵硬著脖頸回視大不敬的皇後。
“皇後,說什麼?”
皇後與他對視,便如他所問,又說了一遍:“早立太子。”
順和帝的唇角抽搐,鼻尖翕動,欲要抬起來的手哆嗦著停在腿邊,整張臉以極度扭曲的姿態面對著他的發妻。
從宮中出來的隊伍長到看不見頭尾,很快有開路絲竹聲響動,引得藏在家中的百姓湧到街上,看笙歌鼎沸的車水馬龍。
“朕——”順和帝吐出一個字來,笑了一聲,眼中幾乎要含上淚水,又笑了一聲,“要廢後。”
這如砍頭落地的聖旨玩笑般隨意,清晰聽進淩雲芷的耳裡,她唇角動了動,輕輕嘆一口氣,移開落在皇帝身上的眼神,面對著他們的臣民微蹙柳眉,如憐憫世人的菩薩。
不知怎的順和帝被這眼神刺痛,從輦上站起來,怒喝一聲:“放肆!”
熙熙攘攘的人群安靜一瞬間,沒聽見所以沒停下的鼓樂聲在此時突兀,不等誰有反應,不知誰大叫一聲“護駕——”,兩側侍衛行動起來,將路旁圍觀的百姓壓倒,一時間慘叫連連,亂作一團。
“梁卿,梁卿!”
情急之下,順和帝倒在一旁急忙喊道,又急去扶住一旁的皇後:“芷兒!”
在前開路的絲竹聲不知後事,不曾停下,吹奏彈唱著繼續往前,對面忽然有大片赤紅色接近過來。
捱得近了,人人戴著白色無眼面具,身著赤色紅袍大跳著與聖駕擦肩而過,幽幽齊喝,如天吟唱。
“昏君在位,天地幽冥,
大將鬥死,日月無光。
赤陽當空,照拂世界,
庸人齊世,帝死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