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祭祀
“你總不能一生都在山上做匪。”
“小子,警告你,莫因為老子允你與我吃酒便說些渾話,仔細我捶你!”
“如今你正當壯年,北趙太平,才有你所謂劫富的活路,此時瀟灑,以後未必,只看眼前,日後若有禍事打個措手不及,大當家又如何呢?”
“你小子!我同你吃酒是敬你三分,你句句不離咒我,真要等我砍你腦袋做酒壺使了是吧?!”
“大當家胸有大志,辦的也是豪爽事,但雙鴨山上弟兄們來來往往,大當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管束如你一般,即便立了規矩只搶豪紳貪官,難道果真沒有一個無辜百姓從中遭殃嗎?雙鴨山附近的鎮子裡被掀了鍋的,踹爛了的土屋木門,難道也是貪官?也是劫富?佔山為王,無論緣故目的,投奔此地的總有慣於作惡,趁機渾水摸魚的,大當家確信都管束的到?”
“梁紹!你莫欺人太甚!”
擺在桌上的酒杯肉碗掀翻在地,嘩啦啦叮咣作響,還有旋轉著沒停落的銅盤發出嗡嗡震動聲。
梁紹穩坐不動,繼續說道:“大當家敬我一杯,我便認你為友,叫一聲常兄是我敬你,如我教靖之的話,今日送給常兄。”
常震虎鐵錘般的拳頭攥緊,怒視他親自請來卻說些蠢話的人。
“無國無家。”梁紹看他,“今日北趙太平,大當家方能做雙鴨山的頭兒,來日北趙戰亂,雙鴨山就在侵略必經之地,大當家和你珍視的兄弟姐妹,還能否如今日一般獨善其身,那時自有分曉。”
常震虎將梁紹趕下山去,在往後很多年裡從未將這番話當回事,他只啐地一口,想終究是給朝廷當差的鷹犬,即便是梁紹也擺不脫這惹人厭的惡臭。
若朝廷可憐他,可憐這千萬兄弟,沒有那些貪官惡差,這世間根本不會有雙鴨山常震虎的名頭。
在被逼上絕路之前,他也不過是平頭百姓而已,今日梁紹前來說些渾話,叫他膈應。
天下興亡,與他何幹?
果真打起來了,不過是從這山挪到那山,總有他與兄弟們棲身之地。
他想總有一日能狠狠打梁紹臉一巴掌,也沒等來那日,梁紹先死了。
常震虎想,若知道他墳頭在哪兒,待遲暮之年也要去燒一把紙,叫他知道知道當年那些話有多可笑愚蠢。
令常震虎的念頭扭轉的事有兩件。
他真的上了年紀,人不承認但身體會認輸,常震虎意識到他不可能永遠活著,不可能永遠能震懾住底下的人。
從不想以後的人,竟不得不開始憂慮待他死後,那些老實兄弟該如何自處。
此乃其一。
第二件,便是常震虎沒想到,北趙真的不太平了。
邊關戰亂,走南闖北的山匪訊息靈通,他們知道遠比京都中的人還要更早。
接連幾次邊關亂事,常震虎驀然想起很多年前,曾有人說過的那句話。
來日北趙戰亂,大當家還能否如今日一般獨善其身,那時自有分曉。
國尚未破,不過接連幾場戰役而已,沒人攔住外敵的結果就是自有敵人從所經之地搶掠一空。
南祁可以用歸還三座城池換走北趙的公主,城在,城中所死百姓,所被掠奪錢財家畜,沒了就是沒了。
在無人在意的角落,這些人的一生不過就是因大人物們的一個決定一個失誤萬劫不複。
今日三城換公主,來日若不肯換了,北趙哪座山上有容身之所?
北趙的山改名叫南祁的山,常震虎又能改變什麼?
他撿回來在雙鴨山養大的孩子不知多少,即便常震虎死了也快活過幾十年了,這些孩子卻如何才好?
常震虎從未對旁人說過這些話,在午夜夢回時卻也瞧見過幾次梁紹,這人在常震虎的記憶裡已模糊成一道影子,但常震虎想,若當日沒趕他下山,梁紹會給他什麼建議,會叫他怎麼做才好。
其實常震虎心中隱約有個答案,只是不情願把它拿出來承認。
若是認了,從前豈不錯了?
直到救回那小子的弟弟,常震虎看著他,一瞬間想起許多事。
梁安不像他哥哥嘴裡說的那般意氣風發,常震虎不免失望。
看到他身上的大小傷疤,結痂的新鮮的,猙獰斑駁,看得人眉心皺緊了。
小山冒出個腦袋驚呼:“這個哥哥結了多大的仇才叫人傷成這樣?他有許多仇人麼?大當家,人受這麼多的傷也不死嗎?他是不是壞人,怎麼這麼喜歡打打殺殺?”
童言無忌,常震虎聽在耳裡,把小山夾在懷裡胡嚕腦袋,看著麥色胸膛如同被一層層撕破又打上補丁的破布,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