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是。
梁安手從胸口的傷一路滑到腹部,他命硬,明明早該死了,一次次重傷,顛簸,再重傷,回頭想想,很長一段時間來,他都不知道怎麼活過來的。
人若死了才是好,一了百了。
在死去的那一刻,總能去見他想見的人,不必再失敗,再痛苦,在掙脫不開的無能地獄裡反複掙紮,得到的還是一敗塗地的結果。
梁安承認了,他不是英雄,他沒有救回天下的本事,更無法扭轉乾坤。
天下人高看了他,連梁安自己都被平南將軍騙了,他原是個庸碌無能人而已。
雙鴨山外就是青州,這次他距離青州真的只有一步之遙,只要他想,就能再回到戰場上去,乘在烏黑馬上,帶著他的兄弟們,呼喝著,持劍橫戟只管殺出去,誓死不回頭。
但沒有踏雪了。
他再振臂一呼,身後空無一人。
死在戰場上是一種歸宿,這山崖,走下去能得到平靜也說不定。
“梁哥哥,我這通好找,怎麼自己在這兒?快快離這兒遠些,我再晚些來,你要掉下去了!”
試探著把腳懸空探出去,被小孩子急急拽住,梁安踉蹌著被他帶倒,兩人摔在石頭上。
小山一隻手拽著梁安,一隻手揉屁股,嘴裡吸溜吸溜“哎呦”叫,間隙裡還要抽出空來問:“摔疼沒有?疼了也沒辦法啦,還不是怪你自己站在山邊上,有句話叫……嗯……叫‘好漢離山崖邊邊遠遠的’。”
梁安心撲騰跳著,聽孩子嘰嘰喳喳小鳥似的,扶住他起身笑笑:“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當家的說了,君子都是小人,我不當君子,得做好漢。”
他邊說著,撿起旁邊的木杖塞回梁安手裡,攙著這不省心的大人,引著他走好路。
嘴裡嘟囔著:“好漢麼,就是勇敢,堅強,看我剛才為了救你摔了那麼大個屁股墩兒,磕疼了,我可一點兒沒哭,下回再摔了,我忍著叫也不叫一聲,再下下回,我摔了立馬爬起來才不管疼不疼,這樣我豈不就是好漢?”
梁安想,他還是個孩子,如此說來自然也算。
“大當家說了,我現在還是個小好漢,等我再長大了,送我去青州,找平南將軍,上了戰場自有我一番作為,到那時候,我就是著,昂起下巴,聽來是對常震虎極信任極喜歡的。
卻不知他攙扶著的人如何心情。
梁安不激動不快活,若是從前,只怕要大笑著將這孩子舉起來,贊一聲“有出息”,眼下,他心如無波古井,輕輕搖頭。
“哪還有平南將軍?”梁安笑了一聲,“即便還有,他也未必比你還強。”
“胡說!”小山瞪了這大哥一眼,嘖了兩聲,“哥哥說的不對,大當家說能,就肯定能的。”
梁安不想與他爭辯,也不想如今連一個小孩子都厭棄他,因此放低聲音哄道:“你說的是,到那時候,你便不止是好漢,算是個英雄了。”
“又錯!”
豈料這小家夥還是沒放過他,再仔細教道:“大當家說了,這世上哪能個個是英雄呢,若有也早死了,剩下還活著的,只有平南將軍日後也許能爭一爭,我嘛,做個大好漢已經很了不起了。”
梁安口中一澀,想常震虎是在與孩子逗趣,他若當真,才是比孩子還傻了。
他說:“聽聞常老大最是厭惡朝廷,沒想到也想著送你去參軍。”
“大當家說了,若是旁人麼,斷斷是不肯叫我去的,梁紹的弟弟麼,倒可以的,日後也算個人物。”小山抱住梁安胳膊,仰頭看他:“大當家說啦,等他死了,雙鴨山也沒了,我總得找個去處,旁人他不放心,梁紹的弟弟想必是個好人,能託付的。”
這孩子沒點心眼,常震虎說了叫他好生照顧梁安,他便把梁安當自己人一樣,什麼話也說出來。
但不知道此時的梁安心如死灰,已燃不起火星了。
他麻木聽著,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想再躺回床上去。
還沒張口,身邊摟著他的小人兒叫著“大當家的”一溜煙跑了。
常震虎把他舉起來扛在身上揹著,走到梁安跟前,上下打量他幾眼,離了這些時日瞧他可不是憔悴那麼簡單。
把小山放下來,一拍他屁股叫他滾蛋,常震虎迎上去對梁安說:“你這家夥,怎麼一副要死不活的喪氣樣兒?這臉色是要尋死去?”
梁安不言語,招呼了一聲,默默便走,也沒像剛蘇醒那陣子整日裡問外面的訊息。
常震虎摸摸下巴上的鬍子,他這趟出去可以說正是為了梁安專跑這一趟,如今回來本想跟他說說這些日子打聽來的訊息,見梁安這般頹喪,一時橫眉,揮揮手叫了人來問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