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禮是如此簡陋,甚至她們的丈夫、父親只短短出現一瞬,扶著棺木痛哭幾聲,很快不得不離開,因來追擊他的京都兵已到宿州城外。
他要反擊,只剩從宿州打到京都這唯一的路。
他已沒有退路,他也從未想過退路,他所走上的時候本就知道這路有去無回。
成王敗寇,他必稱王。
沒有敗事,無需退路。
倒是嚴汝成多留了許久,為他不過才瞧見半日便生死相隔的女兒,和從未見過卻期待抱在懷裡的外孫女。
不知他是否上了年紀,還是的確悔不當初,他站在靈堂前,恍惚著站不穩。
程子衿是嚴汝成與發妻唯一的孩子,在嚴汝成一文不值的時候,是她支撐著嚴汝成一路向前,直到與他相濡以沫的妻子病逝。
在抱著孩子選擇將她送往宿州境內的時候,嚴汝成立在妻子碑前承諾,會讓他們的孩子成為這世間最尊貴的女人,會有最尊貴的身份,會讓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為博一個不知結果的可能,把自己的孩子當做棋子擺在棋盤上,為她尋了一個本就不屬於她的家。
直到程子衿死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叫什麼。
嚴汝成此生再不能聽見他的孩子叫他一聲爹,這就是他所爭來的人生。
漂泊數十年,他也並非全為名利,若是如此,投身弘文帝或許一樣可以。
士為知己者死,嚴汝成不過是賭上自己的人生,要為恩人的後代爭來他天生該有的一切。
再如何粉飾也罷,事實上程子衿本是被他當做所有物押在上面的一個賭注,如今賭輸了而已,嚴汝成實在不該傷心。
一個從未真正養育過的孩子,嚴汝成不知道壓在胸口的疼是為何,他想哭哭不出來,想叫一聲孩子的名字,卻張不開口。
子衿不是她的名字,可她直到死也不過是程子衿而已。
花白的頭發更白了幾分,嚴汝成踉蹌起身。
他連自己的人生也一併放在賭桌上,到如今,竟隱隱覺出寒意,籌謀二十年,一朝盡毀,像個笑話。
數十年來,從未有人見過嚴汝成真正的樣子,為將趙敏時扶上那個位置,嚴汝成做盡了一個謀士能做的一切。
在弘文帝面前示弱,把自己偽裝成一塊任君取用的石子。
利用蕭貴妃,一手將趙慶時扶持起來,與太子對立,叫他們二人鷸蚌相爭。
直到趙慶時死,梁安無論如何想不通嚴汝成為何不受波及,是因為他從來不是趙慶時的人,他是將趙慶時從牢房裡放出來的人,是趙慶時無比信任絕不會懷疑的人。
也是跪在弘文帝腳下,向弘文帝袒露一片忠心的人。
嚴汝成對弘文帝而言,不是一枚棋子那樣簡單,他所幫弘文帝做成的事,太多太多。
他看見跪在一側,無聲落淚的小丫頭,怔怔愣住。
“懿央。”他顫巍巍叫道。
懿央蹭掉眼淚,向他回禮,嚴汝成臉上禁不住露出一絲笑。
“多謝前來祭我母親幼妹。”
“是外祖啊。”嚴汝成喃喃說道,“我是……是你孃的爹。”
“外祖一家早逝。”懿央看向棺木,攥緊雙拳,“家母不曾有尚在世上的父親。”
很久之後,嚴汝成點點頭,蹣跚往外走去。
“那地方很好嗎?”
他聽見懿央說話站住。
“你們想要的那些,很好嗎?”
嚴汝成搖頭:“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