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慶時
風止,除夕過。
年關時節,燈火通明頭回不是為慶春,而照亮著謀逆軌跡。
光明殿裡,點在皇帝腳下的那柄閃著冷光的劍帶走了一切聲音,數道目光落在瑟瑟欲要躲閃的順和帝身上。
身後只剩冷硬高牆,能退往何地。
“父皇,父皇……”他喃喃叫著。
像幼時至長大成人後的每一次,趙琮時的人生總歸是吊在父親弘文帝手裡的線,由他掌握著南北。
坐在皇位上的日子,像是趙琮時逃出金絲籠的第一步。
他的妻子說得沒錯,他天生是要做皇帝的,所思所學都是走向九五之尊的必經之路。
讀的什麼書,哪裡來的老師,交往哪個臣子疏遠哪個兄弟,迎娶的妻,遲來的子,趙琮時從未能有自己做主的時光。
一朝登基,他害怕失去頭上的線。
直至弘文帝病重失了說話的能力,痛哭之後竟從他心底湧出無與倫比的輕松自在。
他突然察覺,沒有那些捆住四肢魂靈的線,是如此快活。
皇兄告訴他,這就是皇帝。
普天之下只有他說了算,誰也駁斥不了他的旨意,他說出的話是聖喻,落在紙上的字便是聖旨。
玉璽蓋在擢封林鴻羽為左驍騎尉那道聖旨上時,趙琮時目光灼灼盯在明黃卷軸上,終於領會其意。
國之動向,隨他心意。
不見父親,疏遠右相,與妻離心,樁樁件件似乎並非趙琮時本意。
他常在夜裡瞪著明黃帳子直至天明。
怎麼會不憂心父皇?那是真正將他當掌上明珠養大的父親。
弘文帝本不是溫順性子,天子只將他僅有的溫情愛意全給了他的兒子,用了十足耐心養大的孩子,怎會是不知恩的豺狼。
怎麼會疏遠右相?那是除太傅外真正勝過老師的人物,三朝臣子,親眼看他長大,連林凇平都為救他斷了雙腿,忠心耿耿,從未叫皇帝有半點為難。
又怎麼才會冷落他的妻子?那也是日日與他舉案齊眉的妻,是他即便違抗父皇丟掉綵球也不忍她傷心的妻子。
可趙琮時陷入了無底怪圈,嘗到邁出曾被圈養三十年的地方,踏出弘文帝為他畫好的那道線外,實在美好,是不必謹言慎行的人生,是他只需冷臉堂下自然跪滿一地求罪的自在。
權力,原是至高無上的滋味。
所有不屈服於他的都不必理會,自有人猜測著他的心思利落辦好。
他是天子。
所以那叫做妙婷的姑娘送進宮來,他並非喜歡,只是愛上她的乖順,想從她身上看見雲芷的影子,可分明雲芷絕非只有乖順。
越想找,越不見。
他病了,病入膏肓,不知究竟該服用哪種藥劑才能痊癒。
只要……只要不是混著暗紅人血的,帶著令人作嘔的腥氣。
他只是,不想死而已。
漏出齒縫的嗚咽聲從皇帝口中傳來。
“父皇,兒臣只是……”
弘文帝聽見了,急得青筋暴起,哼著聲幾乎要從抬他的軟榻上翻下去,又被人摁回去。
眼淚流得快,沖刷著趙琮時下巴上的血跡,淹進龍袍裡,令金線繡著的龍紋泣血。
“皇兄……我只是……只是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