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青州
青州平地驚雷,四處人聲鼎沸,不為別的,正是因梁安回來了。
在馬蹄濺起的塵土裡,隱約瞧見了梁安翻飛衣角的人激動著奔走相告,連梁安影子都沒瞧見的人只是聽見“將軍回來了”幾個字也原地蹦躂著高興。
青州的將軍有許多,但唯獨有一人,不必帶字首不必詢問,“將軍回來了”,就是梁安回來了。
從前尚有他的父兄以大小將軍分開,如今只剩一個,無需分辨,只有梁安。
弘文帝數年來的擔憂是有跡可循的,這三年來,不論他用了什麼法子將梁安困在青州之外,京都也好,宿州也罷,即便拼著一口氣也要把他束縛在偏遠淮州也是一樣。
他困得住梁安,也困不住梁安。
梁安對青州的意義不是梁安帶來的,是祖祖輩輩父母兄長一天天一步步用性命走出來的。
只剩下梁安,青州人就將這棵獨苗種在心裡,從心眼裡長出來的那棵最為茂盛的樹在心尖上搖動著,信梁安,也護梁安。
要鏟除梁家人對青州的影響,或許唯有屠城將那些把梁安刻在心眼裡的人趕盡殺絕才得以實現。
弘文帝做不到的,他選定的繼承者也做不到。
青州人剋制著不離崗位,卻無論如何剋制不住向梁安所去方向望去,千萬雙眼睛不需人指揮便齊齊看向一個早已消失的黑點。
將軍回來了。
有人忍不住在黃沙裡蹭紅了眼睛,這不該哭,但眼淚隨心打濕了眼眶。
他們已等了太久,即使青州尚有人領導,就算連盛天都在,可梁安走了太久,沒有梁家人的青州,對青州人來說如同失去了母親的孩子。
無論誰來都是寄人籬下,唯有梁安,是他們的主心骨。
城防如鐵桶的青州對梁安來說如履平地,所有人得知梁安回來的訊息時都緊盯著必經之地,心猛跳著等待著開閘迎他,在馬蹄帶起的黃土裡紛紛叫著“將軍”。
梁安很想像從前一樣,在進入青州的一剎那翻身而下,夾著頭盔大笑著一路從城外走進去,對每一個呼喚他的聲音揮手說“好”。
他沒停下。
這已不再是能容他停下來的時刻。
梁安太知道自己對青州意味著什麼,或者說他太知道梁安的“梁”對青州人意味著什麼,不是因梁安此人,而是無數先輩用屍身堆積起來的忠勇讓“梁”成為了別人的信仰,梁安只作為一個載體,承擔著他們的期待看重。
而現在,梁安不顧皇權命令擅自回了青州,尚不知曉順和帝下達的命令,在這個王朝的統治者的設想中,梁安已不再屬於青州。
即便如此,梁安已不在意。
他明白,真正的忠誠不是對某一人,而離開青州這漫長的時間裡,梁安終於看出了端倪。
北趙危機四伏,他無懼皇帝掣肘,必須站出來守護他要守護的。
其中最要緊的事他因信任已耽擱太久,林鴻羽,他必須要回青州來,要向他最好的朋友、最忠誠的兄弟尋找,要把這數百天有關青州的有關南祁的所有謎團都拋給他,向他要一個答案。
馬未停,他已翻身下來,動作之快主帳附近把守的人都沒反應過來,一時嚇著似的,愣愣看著眼前這個看起來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闊步向前。
等到有人手中捧著的銅盆落地,驚醒了一片人,見鬼一樣叫了聲“將軍”,聲音走調,但四周所有人的臉不約而同轉向此方來。
還未掀開帳簾,梁安眼前一花,裡面有人出來,眼神中是掩也掩不住的震驚,至少梁安從未見過盛天這般失控的表情。
並非不能理解,這天下間除了梁安,再沒有人知道梁安去了哪裡,誰也不知道梁安一路上安葬了兩匹快馬也沒改換決心直奔青州而來。
他的臉一定很難看,臉上冒出來的胡茬還沒時間清理,身上的衣服也已磨破了不止一處,從前站起來挺拔如松,如今被風霜沙土嗟磨著瘦了許多,該是認不出他了,所以老師臉色才會是無法形容的變化。
“師父。”梁安叫。
“你——”盛天的回應是欲言又止,只說了一個字後面的全吞回去。
梁安想,他要問的是“你怎麼回來了”,但又滾動著喉結想,好在他沒問出來。
師父問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也許強撐著的一口氣會因此消散,冒出無窮無盡的委屈。